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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眼凹陷,嘴唇发干,合十的双手枯瘦如柴,哪还有半点从前风风火火的得意劲?
忽见着七娘,她瞪大了眼。仇恨、愤怒、嫉妒……这些不属于出家人的神情,只杂糅在她脸上,狰狞又怪异。
七娘一瞬惊地说不出话。这样大一座山,偏偏来了郑家家庙,不知该说巧,还是冤家路窄。
想着郑明珍从前的样子,五郎只向前一步,将七娘护在身后。
郑明珍挑眉看着他们,乍然一声冷笑:
“谢蓼,好手段!勾搭自己的先生不成,又缠着王小郎君!”
她的神情着实可怕,七娘探出头,又朝绍玉身后缩了缩。
绍玉亦笑了笑,只道:
“也不知,勾搭自己先生的是谁!”
郑明珍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她性子本就急躁,直抬起手要往七娘身上打。
绍玉一把抓过,将她往门边狠狠一推:
“又想打人?”
郑明珍蓦地撞在门框上,可眼睛还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三郎,”七娘扯了扯绍玉的袖子,怯怯道,“算了吧!”
“算了?”郑明珍笑得有些奇怪,“你毁了我的一生,如今说算了?”
七娘觉得,她也太无理取闹了!分明是她害人在先,可她这样一说,七娘心中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蹙眉看着郑明珍,只道:
“你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郑明珍又一声冷笑:
“自作自受?那是大庭广众!我伤着你什么了?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你让那个姨娘生的来我跟前演戏,揭我的底,不是要逼死我是什么!”
“我没有!”七娘不服地辩道,“我是讨厌你,恨你冤我,可没想你这样!”
郑明珍瞥她一眼:
“是!我是自作孽!可你谢家权高不仁,逼得爷爷送我来此。谢蓼,这些事,迟早都是有报应的!”
七娘只觉她越发可怕。
她又笑了笑:
“我的报应已然来了,青灯古佛,不过如此!可你的报应,你慢慢等罢!”
说罢,她只将门狠狠一摔,落下一把锁,兀自进去了。
七娘吓得退了两步,倒没注意身后台阶。猛一踩空,直直坠了下去。
山里杂草藤蔓颇多,七娘跌坐在地,忽觉脚踝火辣辣地疼。她转头瞧去,绫丝袜已然渗出了血红的一片。
绍玉吓坏了,忙去扶她,又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那伤口着实疼痛,七娘却憋着不叫出声。这难道是郑明珍所谓的报应么?现世报,也太快了些!
“可还能动么?”他满脸忧色,蹙眉看着她。
七娘忍痛咬着唇,摇了摇头。
绍玉举目四处看看,此是山间,人烟稀少,门内还有郑明珍那个疯子。纵使他想回张夫人那里寻医,也不敢把她一人丢在此处啊!
他犹疑片时,只蹲下身道:
“我背你吧!”
此时别无他法,七娘只得轻轻将手搭上他的肩。刚要用力,只觉脚踝疼得厉害,血又渗了些。
“啊!”七娘忍不住疼得大叫。
却见不远处花树间正行过一人,他闻声瞧了瞧,只往此处来。
待他渐近,二人终是看清,竟是陈酿!
他见七娘跌坐在地,忙趋步过去。
七娘可怜兮兮的,只红着眼看他。她的裙子也不知被什么划破,一条缝隙使整个人都显得狼狈。
“怎么回事?”陈酿蹲下身子,理了理七娘的鬓发。
七娘看向伤口,疼得厉害,她一时觉着委屈,只不住地流泪。
陈酿轻轻捧起她的小足,缠得极规整的小足,还不及他手掌大。那片鲜红晕开在绫丝袜上,显得触目惊心,像朵艳红的桃花。
他用身子遮住她的足,不叫绍玉看见,又轻手轻脚地脱下她的鞋袜。这可是男女大妨,极不知礼的事。
可七娘却安心得很,她面带羞涩,似乎伤口也不疼了,委屈也没了。
看她伤口,还好不深。陈酿一把撕下自己袍子的一角,替她包扎。
他低头,很是认真。阳光透过树叶映照出他的轮廓,那样温柔又叫人迷醉。棉布一圈一圈绕上她的脚踝,就像一个个锁住她的环。
她想,此生她是逃不开了。
七娘只呆愣地望着他,花树也不必了,诗歌也不必了,只要他在,一切便是好的。
“王小郎君,”陈酿一面打结一面道,“劳驾你去安排车马,我这就带她下山。”
绍玉有些犹疑,七娘遂急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无法,只得去了,不时又回头看一眼那二人。
见王绍玉去了,陈酿又替她穿好鞋袜。忽一转头,只瞧见她裙上的裂缝。
他摇了摇头,脱下春日斗篷替她披上。她被裹得严严实实,正似上元那夜。
“总是让人操不尽的心!”陈酿又理了理她的步摇。
七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她忙羞得低下头,一面又忍不住偷瞧他。
她叹了口气,今日本特意打扮过,谁知一摔跤,所有的心意尽白费了。他眼里心里,只怕永远是那个最狼狈的自己!
陈酿忽转过身,背对她回头:
“上来吧。”
七娘一愣,只咬着唇偷笑。
听闻上元那夜,亦是陈酿背她回去的。可惜那夜她烂醉如泥,什么也不知晓。
她遂缓缓将手搂上他的颈,这才惊觉,他虽是个读书人,可男子的背,挺括坚实,总能使人安心。
七娘放肆地看着他,轻轻将头枕上他的背,又缓缓闭上眼,手臂不自觉地搂紧。
陈酿忽顿了顿,侧头瞧她,以为是睡着了。他笑了笑,只继续往山下去。
想来,他前阵子看了许多医书,不承想这第一回,便是用在了七娘身上。
今日,他本是与太学生们论道,只是想起有文章未作,遂先行了一步。
谁知遇着七娘这副模样!看她衣裙发髻,倒是精心装扮过了。想是那王三郎与她青梅竹马,故而她颇是上心。
陈酿蹙了蹙眉,从前总当她是个孩子,如今看来,她亦开始有女子的小心思了。
山林的小路总是格外静谧,大树参天,郁郁葱葱。两个渺小的身影行在山间,隔着枝桠,若隐若现。
七娘只将陈酿搂得更紧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有一瞬间,她只希望这条小路绵延千里,一世也走不完。
至张夫人庭院时,只隐约闻得屋内有鼓瑟之声,恍如仙音,美妙非常。从前郑明珍极善鼓瑟,如今少了她,也总有别的小娘子。七娘一时感慨,只叹了口气。
绍玉备下的车马已然在了,他靠在车窗边,只讪讪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