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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危城(四)
(G)黑曼巴。厨子。
通风报信!
这事儿对厨子来说,实属掉价儿。可今儿,他却拿出一张照片给我,效力不啻于捉奸在床。
厨子的心思,我自然懂。
“柳心儿,我早说过,跟我厨子,比跟陆鸣川强!上当了吧!……你出钱养活他,他拿你的钱,养活他自个儿的老婆孩子!你说,你到哪儿喊冤去啊,柳心儿?”
厨子,当然不是芬芳乐队的人,可陆鸣川却时常央求厨子给乐队找口饭吃。
厨子有一张包罗万象的关系网,酒店,歌厅,酒吧,会所,剧场……哪个犄角旮旯,都买厨子的账。
所以,每当我说要把厨子揪到联防队去时,他总是喏喏地应承“别伤了和气哈”……懂了吧,我那小旅社里的姑娘,人身权归人家厨子所有。
厨子,是一位相当地道的厨子。这座城里独一份的私房菜——人贩子兼做拉皮条。
厨子经常在我跟前儿卖弄生意经。
有一条毛骨悚然。
“远离京广线,离得越远越好。我给你讲,柳心儿,别不信哈,有的地方还没通电呢,眼下可是1992年啊……那成色,啧啧啧,那可真叫一个水灵儿。”
人迹罕至的地方,像厨子这号的,分分钟化身成牧师。天堂里啥光景,可不就是他咋个说,她们的爹娘就咋个信呗。
“诶,厨子。你看我这‘成色’咋样,就当咱俩不认识。”
“你,就你,得了吧,柳大奶奶,你快饶了我吧!”
“滚!嫌我丑呀?我挺白的呀,也还算水灵吧,厨子?”
“柳心儿,你啊,要不,你问一下你旅社里的姑娘?”
“嘁!我才不问她们呢。”
高晓曦有一个血刺呼啦的说法。就像磨掉发动机上浇铸的铭文一样,厨子有本事在三个月内,磨掉她们脑子里关于很多事情的印迹。
“高晓曦,厨子他,他是怎么‘磨掉’的?”
“她们一见厨子,跟遇到毒蛇似的,联防队的还说……”
“别说了!明白啦!我不听了!”
“呃……不想听啊,那我就不说了呗。”
可我从不对厨子抱有恶感。眼见为实,我这里的姑娘日子过得不错。
去年春节后,就有位姑娘没回芬芳旅社。厨子说,人家干满三年,在县城开了一间店面……就1992年的光景和距离这里2100公里的老家来说,那姑娘的日子没得可挑。
高晓曦还小着呢,她懂个屁呀。好多事情顾头不顾腚,看近不谋远,即便她恨透了厨子这号的,也怨不得她。
慢慢来吧,有她高晓曦闹心的时候。
可眼下,最闹心的是我,好么!
厨子忽然停住了脚步,紧跟其后的高晓曦,一头撞在厨子身上,她怀里揣着的大号扳手,哐当一声掉到地板上。
我心头一紧……干嘛,高晓曦,玩真格的呀,“灭门”?
可走廊里进进出出的厂妹稀罕高晓曦,个个都朝“他”甜甜一笑,“他”是新来的管工吗?……你看“他”吧,细皮嫩肉的,有点连心眉还,小脸儿怎么还红彤彤的呀。
我就纳闷儿,就高晓曦那胸脯,难道还不叫大么!
厨子竖起衣领,缩起脑袋,朝走廊尽头那间宿舍指了指。
“喏,就这间。娘俩就住这儿,陆鸣川住哪儿,不知道。”
“厨子!我让你带我找陆鸣川,我找她娘俩干嘛!”
“真不知道陆鸣川住哪儿……他不老钻你被窝儿吗?”
“废话!陆鸣川不怕死的话,那他今晚就钻我哪儿!”
“没错啊,柳心儿,所以他天黑就得钻高原被窝儿啊。”
“高原?就是照片里那女的?……孩儿他娘么?”
“我先撤,柳心儿。改天我找陆鸣川,替你出这口恶气。”
厨子,一猫腰扭身就走,他右手拽着衣领,眼睛就藏在衣领后面,贼溜溜地踅摸与他擦肩而过的妙龄厂妹。
他往哪儿踅摸,心里琢磨啥,我能猜个大概齐,甚至他的舌头,此刻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嘴巴里。
高晓曦说他像条黑曼巴——恶心的要死,邪乎的要命。
高晓曦也不得不承认——厨子的脸,帅气到妙不可言。
(H)陆晓曦。毒虫。
之所以,陆鸣川把高原娘俩藏到女工宿舍楼里,倒未必出于躲着我的考虑。
九成九还是因为陆鸣川手里的钱,早花光了吧。别忘了,他已经俩月没找我拿钱了……想想,我就,呸!我得有多贱!
真没白疼高晓曦,节骨眼儿上,爱憎分明,一手拎着大号扳手,抬脚直接踹门。
一阵浓烈的湿热气息,像从爆掉的气球里炸出来似的,蜇眼不说,呛得人想呕。
当我置身屋内的时候,才搞清楚“毒气”的源头——这房间,根本就是一座垃圾填埋场,腐败,发酵,密不透风。
悬在半空的15瓦的灯泡,被我和高晓曦冲进门时的震动和气浪,吓得摇摇晃晃。红砖砌死了原本的窗户,这里应该是间仓库才对,而不是人待的地方。
所有能看出来的,无论桌子上的,还是地板上的,甚至于床上的,约摸着像是食物,或是有机物的东西,没有一样儿不在腐败,黑色的,褐色的,黑褐色的,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
我眼前的这女人,他妈的是个人么!到底?究竟?
我没问高晓曦,她跟我一样,不,她还不如我呢,大号扳手滑落掉到地板上,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我从来没这样出过冷汗,一阵儿跟着一阵儿的,浑身浸透,眼睑,脊梁,裤管儿。
假如,眼前的女人就是高原的话,那她怎么就成了一具是半躺在床边的骷髅呢。
她就套在一件男式篮球背心里,瘦得跟一张相片似的,凹陷的锁骨可以盛水,稻草般脆弱的脖颈,吃力地支撑着东倒西歪的大脑袋。
没错,她是喘着气儿,也还睁着眼睛呢,但跟死人也没啥两样,灰暗呆滞的眼睛,让人想起一块经年不换的抹布。当我和高晓曦蹲到她跟前儿时,她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嘴角儿淌着浑浊的唌水,咕哝不清。
突然,从她那肥大的篮球背心里,拱出一个大肉圆子来,吓得跟高晓曦,连滚带爬地往后撤,跑出门外,才敢扭身。
一个肮脏不堪地毛毛头,就裹在篮球背心里,哼哧哼哧地在高原身上,蛄蛹来蛄蛹去。饿极了的毛毛头,只要能下嘴的地方,狠狠就是一口……尽管那是搓衣板都不如的胸脯。
直到高晓曦从高原怀里,一把抢走毛毛头的时候,我才缓过神儿来。
我俩赶紧反锁上门,把她娘俩扒个精光。
毛毛身上好多水疱,有的结痂儿了,有的晶亮鼓胀,一动就破,淌着黄水,脑门儿热得烫手,睫毛上糊满了眼屎。高晓曦翻出一瓶白酒,倒到婴儿身上,从头到脚,乱搓一通。
“高晓曦,你赶紧带毛毛去医院。高原这边儿,有我。”
“柳心儿姐,那你小心点儿,你看她身上……毒虫!”
高晓曦走后,我赶紧把我身上能换给高原的衣服,都换到了她身上。即便这样,她仍像一具骷髅。
大约半小时后,高原才慢慢有了星点儿的意识。
“你是谁?……晓曦呢?我女儿呢?陆晓曦!陆晓曦!”
“你是高原吧。”
“你是谁?陆鸣川呢?我女儿呢?”
“我啊,我是陆太太呀……你女儿嘛,那自然在我手上咯!”
我拿起那瓶剩下不多的白酒,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大口,那必须的,结结实实地给了高原一个大嘴巴。
“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