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几枝

无止境的失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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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没有意外,所以阿离回家了。

    回来得比较晚,高真洗完澡出来,见到阿离摊在沙发上用手机打游戏,感到意外的居然是他。

    他凑上去,一把捞她入怀。

    阿离倚在他胸前,眼角却没扫他一眼,打得全神贯注。

    “有没有想我?”

    “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差。”

    “只有第一次才可以想吗?”

    打完一局,她把手机随手往沙发一扔,伸手环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给他一个吻,然后说,“我去洗澡。”

    高真看了看她的背影,拿起自己的手机。

    阿离住进来之前说,“我要有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你不跟我睡?还分床?”

    “天天睡一起,你会厌倦我的。”

    “你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我对你没有。”

    一开始,他们半真半假,后来……谁知道呢,他说不清。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最后在一起,那就是阿离吧。

    他自嘲,你看起来像给不了别人信心的人吗?嗯,有一点。

    有微信进来,对方问,你到家了吗?有没有想我?

    真是个循环,他问她,别人又来问他。

    他回过去,我又不是第一次回家。

    你每次回去我都有想你。对方秒回。

    他嘴角勾出一点笑,突然就看到阿离扔沙发上的手机,他是偷看过她的密码的。

    浴室沙沙的水声响起来,他打开手机,见到微信里有申请。

    姑姑,是我。

    姑姑?还过儿呢。

    他笑得更深一点,点进她微信,慢慢翻看。他们的圈子没有太大交集,这是他最满意的。有些事,瞒得过,就是一生,瞒不过,也可以试着妥协。阿离是他的最优选择,他都让她住进他家了,姿态摆在这里。

    浴室的水声渐停,他熄了手机屏,把它扔回沙发上。

    阿离出客厅,在沙发上拿回自己的手机,说,“我回房先睡了。”

    意思是,今晚我们不同床。

    他拉住她一只手在唇边吻一下。

    “我刚出差回来,你舍得?”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并不抽回手,他揽她入怀,听见她像抱怨一样说,“那你想怎样?”

    他笑,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啄。沐浴的水汽还未散尽,带一点甜甜的气味。他俯身在她锁骨处又啄一下。

    她娇娇笑,斜昵他,“你阿……”

    最后那个阿字拖得有点长,甜中又带半分酸,偏偏她还娇笑着,像硬撑出来的场子,让手脚都发酸,让他有点心疼。

    “以后如果结了婚,还要分房?”他说得很自然,说完自己都在想,我说了什么?

    “是阿,给各自留点空间不好吗?”

    阿离却混不在意,准备起身回房去。一双脚在沙发边左撩右撩。“唉?我拖鞋呢?”

    高真不知应该生气还是庆幸。

    他一把抱起她来说,“拖鞋在这里。”引得她格格笑。

    这双拖鞋带着她进了他的房间……

    沙发上,他的手机又有微信进来。

    你怎么又不回信息?

    你还在忙吗?

    我过段时间有假,过来看你。

    我睡不着,你醒着还是睡了?

    我想你也累了,那么,我们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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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尹飞做梦了。

    梦里他回到那间医院,小小的人坐在病床上,看那只被削的苹果。

    削完,刀往桌上一放,那人自顾自吃起来。

    他扁扁嘴,那是他的。

    扔过来一块糖,绿色的水果糖,透明的包装纸闪亮闪亮的。

    他没再扁嘴,拿起它来在嘴里咬半天,唏唏索索地要把包装给咬开,手却被塞进来半个吃剩的苹果。

    “同你大伯说,不会买水果以后不要买了。”

    他抬头,见到阿离的脸凑过来,坏坏的笑。“吃吧。”

    苹果上有她细细的牙印,还有一点氧化的褐色斑点,还有……

    场景在那斑点上化开,他听见老师在黑板上写今晚的作业。粉笔声一下一下,啪嗒啪嗒。

    今天的作业是写一篇作文,用刚教的写信格式,寄封信,给你想念的人。

    四周一片嗡嗡,他听到同桌抱怨,“为什么不可以打电话,非要写信……”

    窗外透着阳光,他看到操场对面的国旗迎风飞场,一旁教学楼侧面涂白的墙上有红色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后面的同学踢了踢他的椅子,小声俯身说,“昨天的测验,你考得怎么样?”

    “安静!”老师敲敲讲台,大家马上住嘴。

    尹飞看着提目,阿离那个坏笑一下子从脑海跳出来。

    粉笔字突然就像虫子一样飞出了黑板,穿过窗户,飞向国旗,湮灭在一片红色中。

    那红就化开去,成为地上一摊血。

    他听到尖叫和惊呼,在一个中空的大商场里,人群分为两拨,一边围观,一边逃散。

    有人叫,“跳楼啦!有人跳楼!”

    又有人叫,“报警!报警阿!”

    一只手拉住了他,柔软的,温暖的。

    他看那只手,白晰纤长,从手腕往上看,到手臂,到肩膀,到锁骨,到下巴。

    他没有去注意脚下的路,被那只手牵住,下意识跟随。出了商场,撇开人群,他突然踉跄一下,被她一把拉着,人却还是撞入她怀中。心里咚的一声响,抬起脸,就见到阿离的笑。“站稳了。”

    他只到她下巴高,抬头看到她嘴角轻动,浮着亮色,一说话,唇红齿白。喧闹中,他只听得见她问,“要不要去喝糖水?”

    他不太懂糖水是什么,却点点头,跟着她潜入不知明的小巷,左拐右绕,把那场偶遇的险象扔在脑后,在几张随意摆在路边的折叠桌边稳稳地坐下。

    很快有碗绿豆沙放在面前,还飘着陈皮的香,又闻到甜腻的奶味,见到阿离已经舀起一勺白色奶糕,往嘴边送……

    他醒过来,睁开眼,似乎还能查觉那股淡淡地甜香。

    他霍然起身,冲出房间,跑下楼,在昏暗中,沙发上,有双晶亮的眼,闪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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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里桂花和夜来香的气味,在夜风中漾开,似有若无。刚还抚过鼻间,几个呼吸间又吓得缩回去,散去无踪。

    大水缸里的鱼探出个头,亲吻一下青莲的叶,又一摆尾沉入缸底去。

    细叶榕的须在风中荡来荡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身边的红刺临头,像说,你看,你看……

    它脚边那棵小小的文竹晃着脑袋,看什么?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牵牛花用细腰圈住了围栏,攀着顶端那一角,探出头去,却忘记遮掩一路行来的痕迹,每一步脚印,都是或红或紫的颜色。一旁的米兰不时晃一晃,小心躲避,怕它再碰掉自己身上的米粒。屋内那盆张牙舞爪的蟹爪兰,吓唬着它们,爪底喷出艳红,张扬自己的威武和得意。

    路灯的光朦朦胧胧晕染过来,阿离用手垫着下巴枕住一个靠枕,整个人爬在沙发上看他。

    “姑姑。”

    他叫她,身上有些微汗,胸膛有点起伏。

    “警觉还不够阿,我都来好久了。”她懒懒地说。

    他去摸开关,又听到她说,“不用开。”

    “嗯。”他站在那,不知所措。

    “现在房子你住阿?”

    “嗯。”

    “三婆呢?”

    “这几天不在,说回乡下探亲。”

    “我躺一躺就走。”她点点头,侧过脸去看庭院。

    “姑姑……”

    “你上楼去睡吧,这里我常来。”她微笑说,“比你还熟。”

    他只得上楼去,半句不敢多言。

    回到床上他却睡不着了。窗户开着一条细缝,隔着纱窗,花的香气透进来,萦萦绕绕。

    不知多久,他听到一点响动,再过片刻,他轻轻寻下楼。

    沙发已空,他觉得心慌慌的,坐下来,抱起她垫过的枕头,搂住,慢慢躺下。

    忽又心中一动,仰头,看到窗外,庭院里,阿离搬了小木凳在细叶榕下,不知道在挖什么。

    他翻起身,静静看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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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闹市,分布着很多这种小洋楼,几幢几幢挤在一处,在声色犬马间,硬生生僻出一方安逸。

    这幢房子他只是借住,家里安排的,方便这趟办事。之前不知谁住着,他搬进来才几天。二楼三间房,两间上锁,倒是三婆一直住在这里,霸占整层一楼。一个老佣人,比主家住的时间还长。

    她说粤语,普通话里掺着白话。刚住进来才十几岁,一下子就几十年了。

    “你家人呢?”

    “唔记得了,都死了吧。”她不在意地摆摆手。

    “那后来不嫁人吗?”

    “嫁什么人?”她啐他,不像一般老旧的妇人,思想比他还开放。“你不懂这些。”

    她把佣人的生活当成事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三婆说要回乡下探亲,他奇怪的问,“不是没家人了吗?”

    “我有朋友阿。”她奇怪的看他,“我活这几十年,连朋友都没有吗?有些人,即使不是血亲,也是家人。”

    于是很有兴头的在衣服堆里挑挑拣拣,临了,只见她挎个小包出门去。

    “你行李呢?”

    “寄过去了阿。”她头也不抬的看手机,又推一下老花镜。“我打的滴滴好像到了,飞哥仔,拜拜。”

    尹飞真想为她鼓掌。

    她刚走两步,又回头来说,“你姑姑如果来了,告诉她,有绿豆批,我自己做的。”

    她居然也知道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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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他姑姑已经挖完那一片,移步到墙角一旁,继续挖。

    他完全不在意她在干什么,听到那片沙土,簌簌,籁籁地被翻动,只觉得好笑。

    他在室内听她的墙角,她在室外挖他的墙角。

    那盆蟹爪兰的影子,被糊在墙上,像异形的兽,又如威武的勇士,举着兵刅,以一杀百。旁边是吊兰的细细枝条,轻巧地垂落一边,又落寞,又寂寥。

    姑姑突然住了手,轻声唤他,“去烧壶水,要桶里的,用火烧。”

    尹飞才发觉偷窥一早被戳破,马上慌慌张张去厨房,打开灯。

    平时他在客厅用电壶烧水,她要用火烧,他还得找壶。

    若大的厨房,他立在中间,无从下手。

    转头却见到她已经站立门口,扬起一个笑,轻哼着摇摇头。她的手湿淋淋,却还是到水龙头下冲洗过,甩两下,往身边一抹,又侧身,脚尖一掂,要去勾一个吊顶纱门的把手。

    “我来。”他过去帮她打开,见一排铜制器具,亮着金光,各式各样。他低头问她,“哪个?”

    她一只手已经摸上一把小铜壶,有水珠挂在手背上,像小小珍珠。

    他也伸手过去,不经意就叠在她的手上。

    湿湿的,微凉,凉到心口,却有点烫。他把壶拿下来给她。

    她蹲在墙角的桶边,用气泵压水,然后打开煤气炉烧水。又走到另一边的柜子,扭头看他,“过来阿。”

    他走过去,她只到他下巴高,影子完全罩在她身上。

    她走到亮处,指向纱门对应的那扇木门,他打开,只有个孤零零的小饼干盒,盖得很紧。

    拿下来,里面沙沙的声响。想找东西撬,她却接过来,用食指指尖不知怎样延着边缘一勾,轻轻嘭啷的脆响。

    她就抱着那个盒子,背对着他在消毒柜里拿了个大白磁盖碗,一阵翻弄,说,“这是蟹脚,要用蟹眼水。”

    尹飞听不太懂。每次见她,他都像个小孩子,无知得只能虚心受教。

    半晌,她把盖好的盒子递给他,示意放回去。

    又拿布垫着去揭壶盖,向他招招手,他过去,见到铜壶底有很小很小的水泡,拼命震动。

    她教他,“喏,这叫虾眼水,再煮,就是蟹眼了。刚到蟹眼,就要关火。如果不小心煮到鱼眼,就倒掉重新煮。”

    水蒸汽飘散开来,薰得他脸上发烫。

    “姑姑你经常来吗?”

    她轻笑,“我的房间在楼上,你对面那间,主人房,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