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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那晚,崔锦鸢给顾怀瑾的床榻换上了厚实的被衾。她理得正专心,忽然被顾怀瑾拉着走了出去。
“殿下这是做甚?”
顾怀瑾搓了搓冰凉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罗纱蒙在了崔锦鸢的眼睛上。
崔锦鸢无奈,“殿下又顽皮了。”
“哪有,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顾怀瑾跃跃欲试的模样逗笑了崔锦鸢,她也不挣扎,任由顾怀瑾领着她走。
到了书房,顾怀瑾为崔锦鸢解下了罗纱。
眼前是一片漆黑,崔锦鸢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顾怀瑾又牵着她向里走了几步。这次顾怀瑾的手很暖和,那指尖传递的灼热让崔锦鸢有些紧张。
她转移了视线,却见眼前荧光闪烁,一幅百鸟朝凤凌云图现于空中,那密集精致的针线无不显示着绣娘的用心。
崔锦鸢忽然明白了什么,震惊的看向顾怀瑾。黑暗里他的五官看不分明,只能依稀辨出轮廓。可她却知道,他黑亮的眼睛里此时映满了温柔。
顾怀瑾拿起手边的宫灯,慢慢点上了蜡烛。
崔锦鸢看着眼前的“思月隐”,一时间没忍住眼泪,差点哭了出来,她使劲咬唇忍着。
“你说这是所有舞者的梦,我知道这也是你的梦。”
耳边响起顾怀瑾低沉的嗓音,他离她很近很近。
她哽咽着道:“殿下为什么要做这些?婢子不值得殿下这样做。”
“你值得,你喜悦的样子,也让我欢喜。”顾怀瑾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仿佛一汪春水,让人想永坠其中,“下次别再唱那些悲歌了,我会护着你,你不会成为她们。”
崔锦鸢再也忍不住,哭着埋进了顾怀瑾的怀里。顾怀瑾顿了顿,将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他的唇角微扬,眼里却一片清明。
望舒与顾怀宇的婚事最终定在了冬月廿六,是陛下特意命太史令算出的良辰吉日。顾怀宇被封为雍王,赐了府邸,只待婚后府邸修缮好便可搬过去。
过了半夜,望舒就被零露唤起来梳妆,下人们也是走进走出的忙碌着。
因是嫁入皇家,婚事规格不比民间,那凤冠霞帔穿戴在身,仿佛千斤重,直压得望舒喘不过气来。
望舒突然问:“思柔姑娘来了吗?”
零露帮她将发冠摆正,“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唤她来做什么,她不拆了姑娘的婚事便是好的了。”
望舒的手拂过流苏耳坠,她望着铜镜里那妆扮精致的人,只觉得分外陌生。
“唤她来吧,我虽与她不亲,但到底是出嫁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零露拿起宫绦的手又放下,咬了咬唇,“婢子这就去。”
零露刚走,陆幼清便走了进来。她拿起妆奁上的梳子,仔仔细细的帮望舒梳起头发,口中喃喃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说罢已是目泛泪光,望舒也被感染的有些悲伤,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
陆幼清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舍的道:“这桩婚事也不知是福是祸。世人只道嫁入高门好,却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旁人不了解你的个性,我哪能不清楚呢,你虽聪慧出挑,能护得住自己,但有时也太过倔强尖锐,不肯服软,偏偏你嫁的又是皇子,日后可能还会成为太子、君王,我是怕那宫门难以容下你。”
“我又何曾不怕呢?”望舒叹息一声,拍着陆幼清的手背,目光却十分坚毅,“可我从不信命,母亲放心,女儿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会走完。”
陆幼清点点头,这时零露却进来了,望舒看了一眼门外,对陆幼清道:“母亲为我定是一宿没睡好,再去养养神吧,我过几日还要回门,总能见到的。”
“好。”
陆幼清离开之后,望舒便问零露,“人来了吗?”
“来了。”
话音刚落,萧思柔便走了进来。
她的面容有些憔悴,似乎也没怎么睡好,可即便如此,那张扬的气势也丝毫未减半分。
“萧望舒,你找我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向我炫耀你可就找错人了。”
望舒先让零露退了下去,而后笑着道:“原来我在妹妹心里竟是这般的形象。”
见她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萧思柔十分气愤,“不然呢?上次若不是你害我,我又怎么会被怀宇表哥误会。”
“妹妹可要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在害谁?”望舒抬眼望过去,沁着秋日的霜寒,“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从不会去先害别人,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是为了自保。”
望舒的眼神十分锐利,直看得萧思柔有些心虚,可她仅仅瑟缩了一下,便又豁了出去。
“是,是我害你!可那是因为我恨你,凭什么你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如今就连婚事也是让旁人望尘莫及。就因为我是庶女,所以即便父亲再宠我,这样的婚事却从未考虑过我。”
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望舒也不恼,只是不咸不淡的评论了一句,“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知足。”
在望舒看来,父亲对萧思柔已经足够好。从小到大,她有的东西萧思柔一样不落。萧思柔又极会争宠,就算再贵重的东西,只要她哭一哭闹一闹就能得到。至于婚事,决定权又不是只在父亲手里,不过他也的确不希望萧思柔嫁入宫中就是。
“知足?我为什么要知足?”萧思柔大笑,看着满室奢华的布景,酸涩的红了眼睛,“出生又不是我决定的,凭什么我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的野心倒是大,但有的时候也要能力匹配得上才行。
望舒叹息一声,“你当然可以,但有的时候不是光靠努力就行,还需要机遇。”
萧思柔很惊讶望舒没有否定她。
她怔怔的问:“什么机遇?”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你敢要吗?”
“你……你什么意思?”萧思柔惊讶的话都说不全了。
望舒拿下头上的凤冠,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我让你穿上这身衣服,替我嫁给顾怀宇。”
“你疯了?这是欺君之罪!”萧思柔惊叫。
望舒却不慌不忙的笑道:“这的确是欺君之罪,所以我才会说看你肯不肯要了。”
凤冠上的东珠格外扎眼,萧思柔犹豫了。
望舒看着她的模样,心下已十分了然。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不冒险就能得到的东西也未必就能讨你喜欢。万物自有法,欺君虽是灭族死罪,但你也可以赌父亲会为了萧家保下你。”
见萧思柔神情动摇,望舒继续道:“你在赌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在赌呢?”
萧思柔疑惑的看着她,“我赌便也罢了,你赌什么?”
“我赌自己的随心,赌自己的自由,赌自己的不将就。”望舒虽是笑着,可那笑容到底有些暗淡。
此时的望舒不似人前的凌厉,似乎还有几分柔弱。萧思柔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毕竟她们所求不同。
“值得吗?”
望舒很快将那份柔弱隐藏了起来,“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不过取舍罢了。”
萧思柔恍然明了,“我懂了,你不喜欢怀宇表哥。”
人生就是这般,她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存在。
望舒果然没有否认,“我与他相处本就不深,如何会喜欢?人与人之间本就讲究‘缘分’二字。难道你就喜欢他吗?”
萧思柔见她坦白,便也不再掩饰,“我虽不喜欢他,但我喜欢他的身份,也会喜欢我以后的身份。”
望舒知道她已经做下决定了。她将凤冠递给了萧思柔。
萧思柔静默了良久,忽然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是萧思柔第一次真心谢她,望舒有些怅然。
也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这一句话了。她们的选择是两个方向,这辈子到底是做不成姐妹的。
望舒走出房门,看着天边缱绻的红霞,晨风总是如此清爽,让人有种自由的错觉。
她忽然想起那日经过父亲书房,他对张依纤说的话。
“我岂会不念着柔儿的婚事?只是她那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入宫,那宫里能笑到最后人啊,哪个不是谋略至深,舒儿稳重聪慧,最适合不过了。”
萧思柔总以为父亲对她不公平,其实父亲就是因为太过偏爱她才不愿意让她入宫,他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入宫后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他选择了更适合入宫的望舒。
望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窗后的人影已安然坐在床边,萧思柔应该已经梳妆完毕,蒙上盖头了。
她虽利用了萧思柔,但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也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冬月廿六,定然会是一个好天气,无风无雨,旭日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