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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烟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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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日头高照,恰是人间三伏天,连猪也懒的动弹,挺着大肚子躲在阴凉处睡大觉,可怜了养猪的老宫娥却不得闲,她担着两桶水,脖子上搭着粗布汗巾,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擦汗,眼见那白白净净一条汗巾子,都快要擦成黑的。

    她步履蹒跚行至畜圈,只见圈里一排排的猪,黑的白的,大的小的,鼻子长的,耳朵短的,全齐刷刷躺倒在地,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猪比人过要的清闲。

    “啧啧啧……”老宫娥咂咂嘴,试图叫起这群懒猪吃午饭,叫了半天也没有丝毫反应,那平日里吃饭最为活跃的猪闻声倒是动了动,但只是抬起头哼了哼,丑丑的鼻子摇啊晃,睡眼惺忪地瞪一眼老宫娥,又倒头睡下了。

    老宫娥见状,哗啦一声就把饲料胡乱倒进石槽中,动作里带着十二分的脾气,一面拿水桶撒气,一面想什么时候猪也学会了仗势欺人,顶着皇室御用家畜的名头,给人脸子瞧。

    “你们就可劲儿躺着长膘,一夜之间都长胖才好,赶明儿就把你们抓来杀了,一个一个都吃掉!”老宫娥愤愤地咒骂,引得隔壁圈的马儿一声长嘶,好像在笑话宫娥居然和猪吵架。

    老宫娥怒冲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厩前,反手就给了那看笑话的白马一记大耳光,打得自己一个踉跄,闪了腰,马却还龇着两颗大黄牙,贱兮兮地用鼻孔对着宫娥喷气,宫娥完全拿它没办法。

    “罢了罢了,不和畜生置气。”宫娥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她转身欲走,那马却好像还不满足,非要和她一决高下,突然一口咬住老宫娥的后衣襟,把老宫娥一个踉跄拖进了马厩。

    老宫娥一屁股坐在一堆马粪上,新做的白裙子上沾满粪污,越发地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马就是一通大拳头,手上边打嘴里还边骂,“你赔老娘新裙子,你赔!”

    这次,马没还手,站着任由她打着撒气,圆圆的马眼睛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终于,老宫娥打了一会儿气消了,惊讶于马竟会乖乖挨揍,顺着它的目光看,险些吓得大叫起来,那马槽底下,一个皱巴巴地婴孩儿正好奇地看着她。

    “启禀皇上,贵妃要投湖!”大太监徐有容慌慌张张跑到皇帝跟前报告,皇帝一紧张,啪地一下就给手里的玉玺碎了一条缝。

    “我的妈!那你还不快去救她啊,找我干嘛!”皇帝急得卷起袖子就往华明池跑。

    徐有容跟在皇帝后面招呼,很快,一群内臣侍婢,拿扇的拿扇,端茶的端茶,还有抬空轿辇上气不接下气的,扛着大伞瑟瑟发抖的。若此时站在皇宫城楼上,定然可以看见一大队人马,居然浩浩荡荡跟着皇帝一路狂奔。

    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夏天的风吹皱一池春水,一行人跑的气喘吁吁,直跑了几里地,到华明池畔方才止步,路上跑倒了好几个侍从。

    当下正是泛舟好时节,遥遥便能瞧见湖心有一叶轻舟,飘飘然然,细细再看,还有一貌美女子在舟上抚琴,并几个雀儿在船头唱和,一派自然祥和之景象,虽隔着池水波澜,仿佛仍能见得那女子巧笑倩兮,顾盼神飞,眉目如画,正是张贵妃的模样。

    “爱妃!爱妃啊你别跳!”皇帝踮起脚尖冲着湖心就是一声大喊,瞬间打破了这如画美境。

    张贵妃本在船上喝着小酒儿唱着曲儿,忽闻这一声高呼,没能防备,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待掀开帘子向外瞧,这一瞧不要紧,竟瞧见是自家皇上带着好多人站在岸边,越发惊异。

    “爱妃啊……”

    呼唤声不绝于耳,皇帝的举动活脱脱的一个二货模样,叫张贵妃好生摸不着头脑,“皇上!你干嘛呀!我不跳!我因天气太热玩玩水!好丢人啊!你快回去!”

    “爱妃!你刚生完孩子心情不好我是知道的!但你不要想不开啊!”皇帝显然没有听清贵妃的话,只在岸上急得团团转,继续高声地劝阻着,一旁听清的内臣侍婢们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位傻皇帝真相。

    举国上下无皇后,后宫三千佳丽也仅有张贵妃一人,帝妃青梅竹马,从小结发夫妻过家家玩到大,感情非常好,皇帝不务国事,还是个痴情种,这事天朝人都知道。

    两个月前张贵妃刚为皇帝诞下一皇子,皇帝欢天喜地大赦天下,国库敞开三天三夜任由贫苦百姓前来抓钱抓粮,平常贵妃若要出行少说也有七八人伺候着,而今贵妃独自湖心泛舟,皇帝如何能不担心。

    “我就来!皇上你别急!”张贵妃看皇上没能听见自己说话,又见此阵仗,逐渐明白了眼下状况,为使皇帝安心,便学着他的样子加大音量喊回去,可惜皇帝耳背的厉害,还是一句没听清。

    “爱妃你别泄气!千万别泄气!”

    “皇上!我说我马上来!”

    “爱妃你怎么会没人爱!我这么爱你!”

    “皇上!你听错了!你是不是耳背!”

    “什么!好!都依你!你别跳我这就往后退!”

    “这让人窒息的耳背……”贵妃情不自禁翻了一个大白眼,小声嘀咕道。

    “退了退了!已经退了爱妃!”

    张贵妃顿时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声音皇上能听到,但不管能不能听到都听岔了,可见皇上的耳背和音量大小没关系。

    经过几轮隔空传音,贵妃终于在有严重沟通障碍的情况下,划着小船靠了岸,上岸还没站稳,就被皇帝一把搂过去捏胳膊揉脸。

    “呜呜呜,你吓死我了,爱妃脸色不太好,想不想吃糖蒸酥酪,呜呜呜,我给你早早准备好了。”检查完全身上下没刮着蹭着,皇帝泪如雨下。

    这一落泪,惹得张贵妃心疼,赶紧捧起他的脸安慰,原本因他耳背引起的烦躁,也云散烟消了,“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她轻轻拍着皇帝的背,像哄小娃娃一样,甜甜一笑,“走吧,吃饭去。”

    二人婚后七年,相处日常大抵如此,仍像新结发的小夫妻,甜甜蜜蜜,携手与共,羡煞旁人,众人都已习惯,却始终有一个人不买账。

    “简直胡闹!”相府里,宰相大人气得胡子一吹三尺高,把手中的奏本狠狠掷在地上,吓得旁边的小书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被扔下的奏本上,红色章印赫然是断开两半的残印所盖。

    宰相是张贵妃亲爹,也是皇帝他老舅,天天看着两人恨铁不成钢,恨得牙疼。

    “你说说是不是!”宰相狠狠一拍桌子,捂着嘴巴,指着小书童责问,“不纳妃嫔也就罢了,我给他选的皇后,摔盘子摔碗的就是不要,我强行要立他就罢朝三天的闹,生孩子就生孩子,真当国库是自家开的,高兴起来铺天盖地往外送,边关将士没了储备粮,若遇灾情,也没了赈灾钱,这些且不说,如今为了小儿女家玩闹,玉玺都砸了,若不是我今日上了奏本非得他盖印不可,他还打算瞒我多久!”

    一席话说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晴朗天空,白云悠悠,老泪纵横“都怪我,怪我生了个女儿太好看,怪我没看住女儿让她从小和皇帝玩在了一起,怪我最后还同意了把她许给了这个不务正业的傻皇帝,都是我的错啊!”

    面对如此阵仗,书童不知所措,只能跪着挪到宰相旁边,陪他祈求上苍原谅。

    “父亲莫慌,不如您安排我进宫去,有人时时劝导姐姐姐夫,父亲或能稍安心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衣少年从前院一杆竹影下走来,虽年纪不大,却声音温润,行止淡雅,来时若清风徐徐,似有一解人心胸烦躁的本事,宰相看见他渐渐转忧为喜。

    少年是宰相的第十三个孩子,比当今圣上小了二十来岁,皇帝每次和宰相拉起家常都要为这事儿计较,先前因为膝下无子,就吵吵嚷嚷非要认他做干儿子,气得宰相抬腿就给了皇帝踹一脚,教他不可乱了辈分,此事才作罢。

    “多亏有你……我的儿”宰相哆哆嗦嗦拉过儿子的手,悲伤尽在不言中。

    宰相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感动,为儿子愿意出手为自己分忧而欣慰,又为自己那不懂事的女儿女婿操心操到脑袋晕,现在则更是怕女儿女婿带坏自己最得意的孩子。

    各种情绪拧在一起,这愁容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拉着儿子的手任自己被悲伤放逐。

    少年也默默不语,但难掩其聪慧伶俐,很快便猜透了宰相的心绪,主动开口请缨“父亲只管放心,我定会好好陪伴姐姐,辅佐陛下,亦不会贪欲享乐,迷失自己。”

    “好啊!很好!”少年一席话正说在宰相心坎,高兴之余,宰相又一拍桌子,吓得刚刚站起来的小书童,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年天生是个体贴人物,见此书童被吓得可怜,又向宰相道,“如此,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宰相虽为国事不得不瞻前顾后,骨子里仍是豪爽士,见儿子有此宏图大志,之前的顾虑便通通抛之脑后。

    “孩儿请父亲赐此小童,同我一齐入宫,我有事也好有人照顾。”

    宰相欣然同意,于是第二天,皇宫便多了一位坊间传言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史上最年轻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