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其一

一零五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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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是个哑巴,在无形之中带来压迫和恐惧。

    林放试着牵动自己的身体,他有些僵硬的摇摇头,眨了眨眼睛,上下耸动了两下脖子,再摆摆手,踢踢腿。

    林放皱皱眉。身体的零部件都在,只是组合起来稍有动作就会产生轻微的酸涩感。

    他索性闭上眼睛。外加的莫名其妙的黑暗和闭眼后自己眼前铺开的黑暗,虽无本质区别,但自然是后者叫他好受一些。

    林放只管迈开大步走,走的随心所欲,就像在凌晨三点溜出去压马路似的。

    他偶尔也跑上一段,风一般的速度,仿佛自己正跑在熟悉的河堤上,脚下是柔软湿润的泥土。

    这般不知是在黑暗中晃荡了多久,林放敏锐的发现脚下不对劲。

    他听得一声“啪嗒”。

    有水。

    在他踏上去的那一瞬,他睁开眼。

    他每向前走一步,黑暗像斑驳了的墙皮一片片脱落下来,头顶刷出璀璨的星河,天蓝湖蓝宝石蓝孔雀蓝浸润一点点玫瑰红,无比温柔的铺开去。他的四周则露出乳白光亮的背景色,透出珍珠贝母的光泽来,而脚下的水面以他为圆心,开始无限度的向外扩展。叫林放大为惊奇的是,水面下摇曳着大片大片红枫,似有风拂过,绚烂迷人,如火飞舞。

    水面平展,没有一丝涟漪,倒映出他的样子。

    他人高且瘦,简单的一身白衣黑裤胡乱套一件黑色夹克衫,被欣长的身形一拉,倒有几分张狂显露出来。细碎的头发随便一拢被盖在鸭舌帽底下,衬得他的脸部线条更加凌冽尖锐。林放看着水镜中的自己,一丝淡淡的微笑浮在他的嘴角,荡开了水中飘来的小花瓣。

    这里让他莫名感到歆羡。

    林放每向前走一步,风景便幻化一番。

    星河隐去,不知何时升起的暖阳晕染出愉快的柠檬黄,稍深一些便匀出光彩夺目的金黄,转而又暗淡些像刚熟了的杏黄。脚下的枫林一路沿袭,幻化出满塘娇艳欲滴的荷花,再行几步,粉红的解语花盛放,胭脂点点,恍若明霞,惹得几只彩蝶顾盼。

    天上流光几转,光线渐暗,似入黄昏时分。解语花渐灭,水面下暴雪袭来。

    隐秘之境的苍穹之下,出现一方桌,桌后有一人。

    林放定睛一看,一个小男孩团坐在鹅黄色的垫子上,低低的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看什么入了神。

    等林放缓缓走到桌前两三步外,小男孩如有所感,突然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着林放。

    林放冷不丁与这孩子对视,当场尬在原地。

    小男孩身着一袭玄色勾金的衣裳,衣襟缀着几朵血红色的小花,贵气之余隐有煞气。他的身形倒是瘦削了些,却不至于显得娇小。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端端撑得住他脸上毫无波澜的神色。饶是有一点奇怪之处,眉毛黑中夹白,衬着白嫩的脸,就显得颇为稀疏了。眉宇间英气蓬勃,倒是平添不少生气来。

    方桌上有各式画笔,一碟又一碟颜料摆开,画卷上倒什么都还没有。

    林放一眼瞟到这孩子手里捧着的一册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有点眼熟。

    天地之间,上黄昏之际,下暴雪动乱。

    小男孩忽然说话了。

    “哈。”

    621路缓慢的驶离廊桥站,用龟爬的速度绕过一小片街区,又被九十秒的红绿灯卡在路口。臃肿的车身慢吞吞的停下来,歇菜似的放了个汽油味儿的屁。

    快到终点站了,车上已经没什么人。

    林放歪着身子睡在最后一排,一睁眼就被黑乎乎的尾气糊了一脸。他迷迷糊糊的瘫在冰凉的杆子上,回忆着光怪陆离的梦境,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三点四十五。

    林放甩了甩撑麻了的右手,在狭**仄的空间里颇为艰难的舒展了一下腿脚。意识逐渐回笼,他看看窗外。这几天Y市天气稀奇古怪,清晨先一通狂风呼啸,暴雨下的叫人心烦,十一二点的光景,又艳阳高照突显晴好之势,现在三四点了,一片灰蒙蒙的笼罩下来,开始若有若无的飘细雨。

    林放不喜欢这个时间点的灰色,总觉得那混沌不堪的灰里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没法看透的东西,最为危险。

    公交车在红绿灯倒数十秒的时候剧烈的抖动起来,预备抓紧绿灯亮起的那十几秒挪过这个路口。林放扒拉了一下手机,点开信息通知,再看一遍他叔发来的短信。

    -崽啊!你叔我昨天不小心输的有点多,把房子输掉了,你赶紧收拾一下搬出来嘿!叔下一把就把房子赢回来!-

    他住哪去?

    -崽啊!我旁边那个胖子出老千!看我不干死他!-

    你干不死他,且行且珍惜。

    -崽啊!这酒店大厅居然是用黄金砌的!-

    ......

    林放滑到底。

    -崽啊!有个高手居然用骰子赌你!-

    对方赌什么你就赌什么?

    这条短信过后一个月。

    -你叔搞不过他,得躲几天。-

    他就知道。

    这条短信后一天。

    -快跑。-

    跑什么?怎么跑?跑去哪?

    林放看着那句“快跑”,眼皮忍不住抽了一下,退出他叔的界面,点开了最上面的一条。

    -四月一日下午四点龙泉路122号。附:不要轻举妄动。-

    前后只差一秒。他叔大概率已经被抓住了。不过,都说了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了,林霖应该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林放从始发站一路睡到这儿,就为赶着时间点儿把自己卖了。

    林放从小跟着他叔林霖生活,只是听过父母两个字但没见过对应的人。他叔也是个不靠谱的,混了个金牌律师后就跑国外去,美名其曰休养生息,实则流连于各大赌场。常年见不到人,短信倒是不断。

    输了工资和存款,没了房子车子,凭着林霖玩手机扑克都能输给他的操作,输了个侄子进去,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情。只不过,赌人也可以吗?那个人有多少筹码,让林霖如此动心?他叔又有多少考量,确信自己能赢?

    八成是喝了假酒。

    “前方到站,龙泉站,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

    林放趁着公交车缓冲停稳的时间开了导航,把手机揣好,匆匆跑下了车。还有十分钟,他没有迟到的习惯。

    林放跟着导航绕了五分钟,停在一栋破旧的小楼前。他看着脱落红漆的大门被两张泛黄了的封条封住,有些纳罕。

    既然时间还没到,林放左右还是不能离去的。他干脆往门上一靠,打算再等五分钟,逾期不候,赌约自动作废。

    哪知他胳膊肘刚贴上门板,内里便有股力量死死拽住了他,飞快的将他拉了进去。

    林放穿门而过,面上相当冷静。

    待他扶墙站稳,便看着两个人立在巨大的玉石浮雕前。一个倒是常人的样子,另一个不知为何一身长披风装扮,配上兜帽,一丝皮肤也不露出来,也看不出脸。两人作窃窃私语状,门边多了一个人,也只是偏过头瞥一眼就不看他了。林放一时也就愣在原地。

    少倾,那两人似是商讨完毕。戴着兜帽的那位仁兄朝大门走来,路过林放身边的时候,林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直觉他周身的空气好像结出了冰渣子似的。好在兜帽仁兄穿门而出后,温度就恢复了正常。

    “林放?”

    不知何时,另一位男子已至他身旁。林放一边应下,一边打量他。

    这人一头亮红色短发,鬓角那非主流的剃了个闪电图形。中规中矩的衬衫西裤,被他彪悍的身形一撑,线条被完美地勾勒出来。衣领崩掉了两个扣子,散漫的耷拉在那里,活脱脱一副斯文败类样。健康小麦色的肌肤,欧式立体的五官,整个人就是一台行走的荷尔蒙发射机。

    单看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浪荡不羁,只一双眼睛冷冷清清,好像看什么都带一点戏谑和疏离的样子。

    林放一眼瞧见那骚里骚气的镂花胸牌。

    唐宴。

    “走。”

    林放不做他想,以为这就是那位赢了他叔的大亨,不多问也就跟着唐宴走了。走着走着,他自然也就感觉不对劲了。

    外边是一栋破旧的小楼,内里咫尺存乾坤。林放随着唐宴左拐穿过长廊,复右拐钻进穿厅,绕半周池塘沿画壁直行了大概五十米左右,他回过头去望了望。来路全给些阴魂不散的雾埋了。看着那捉摸不透的一片灰,林放突然烦躁,在心里骂他那赌鬼叔叔满地找头。

    这么一分神,他倒是没注意到一直走在他前边的唐宴突然停住,转过身来,像是等他撞上去的墙。所以当林放的头被唐宴狠掐着摆正,正怼上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眸的时候,他很合时宜的收敛了爆粗口的欲望,全然忘记这人是卖身契的万恶之主,开始估算在别人地盘动手能够成功的机率。

    “你去过总部?”

    ......

    “那个人是谁?”

    ......

    唐宴当然不知道林放正一门心思准备动手。他静静的盯着这男孩看,并不是很能欣赏林放脸上呆滞的表情。眉眼一眯,刚想放弃头部掐住脖子审,忽然想到上周从上头支来一个军部的小子,被蜘蛛精盘成一捆丝也没问出点什么。

    没什么两样。

    耐心消失殆尽,他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喂。”

    声调阴沉,声线平平。唐况剑眉挑起,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多心了。

    单单一个“喂”字,会有这么大的挑衅的意味在么?

    林放二话不说对准唐宴的胃窝来了一记漂亮的肘击,还不算完,又借左手的惯性扯住他的衣领,不让他有机会退到安全距离,侧身换位调准精准度,右拳直击唐宴门面。林放性子本就孤僻生冷,小的时候被别人按在地上欺负,大一点了直接把腌臜他眼睛的直接送进医院。毫不留情,干脆利索,是林放从小混迹于打与被打界限边缘的处事原则。他兄弟马小亲眼见证过他屠杀的血腥场面,跟着进过几次局子,每次出来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下次打架别拉上自己。

    唐宴也不是吃素的,失去首发地位挨下两击,他对林放的印象从一只阴森森的红眼睛兔子变成了一只一燃就着的炸毛野猫。唐宴一下子打起十二分精神,闪身避过林放的侧踢,右手借力向前一托林放的脚踝,逼得他几乎原地劈叉下去。

    打架这事儿,怎能含糊?

    李白听着声响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林放和唐宴已经扭成一团不分人形了。

    “啊呀,啊呀,”李白笑嘻嘻的拍拍手,“唐大爷,欺负新同事可是要扣工资的呀。”

    唐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白自动略过唐宴妄图吃人的眼神,围着他俩踱了一圈,摸着下巴嘀嘀咕咕的。咻的一下,他猛然俯身,谁也没看清他干了什么,林放却敏锐的感知到唐宴拧着他右耳的力气卸了,锁着他的腿也松了力气。

    “行啦行啦,差不多了。”李白摆摆手,立时有俩纸片人儿从里边闪出来,一左一右钳住唐宴的胳膊脱离林放的桎梏,头也不回的往出口走,未免他口吐芬芳,还贴心的一手捂住了唐宴的嘴。

    林放一骨碌站起来,靠在廊柱上,手指轻轻蹭过嘴唇,带下一抹猩红的血色,居然破了。

    回想刚刚他与唐况交手,这人虽有些莽撞,但出手极有章法,速度快力度大且不说,还专门挑筋骨部位下手。若闪避不及时,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接残废。

    是个狠角色。

    “初次见面,我叫李白。”

    林放这才正眼去看眼前的人。这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的光景,身高刚到林放肩膀。一头银色长发用根红绸束着,颇为惹眼。柳叶眉,桃花眼,嘴如凝脂,肤如白玉,生得一副好皮相。一身湖蓝色的短衫衬着裹腿白裤,细细密密的似有水波痕,随着李白微晃的身形隐隐浮动。林放瞧着他脸上神采,心中稍平。

    “我是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