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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过哎！你不记得我了？”
蕴才人一边说着，一手推了一把小鬼。小鬼愣了片刻才“哦哦”两声，转身跑去找富春姑姑了。
“你们啥时候认识的？”身边的裔姑姑瞪大了眼睛，凶巴巴地质问。
“入宫前在东市上见过，这位大哥人不错，当时还帮我跟试图赖账的老板将银子算清楚。我第一回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多亏这位大哥见义勇为，帮我省了好些盘缠。”
蕴才人觉得，自己入宫这几天果真长进了，都学会编瞎话讲故事了。
她拖延着时间，只希望小鬼跑得快一点，赶紧让富春姑姑按下按键，助她脱身。
陈苍林有些尴尬地试图插一句话，提醒眼前的小姑娘认错人了。董清川给听糊涂了，也凑上来问老陈，什么时候见义勇为的，都不知道说给他听听。
“你这……你先别打岔，你什么时候溜进去……”陈苍林的话问道一半，就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冲他诡异一笑，再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就剩下一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裔姑姑，呆在原地片刻，还粗着嗓子问陈苍林：“刚刚这个人呐？”
陈苍林年长些，裔姑姑这样无事生非的主，平日里他是不愿意搭理的。但是眼下这种情形，按照陈苍林以往的经验……肯定是装的！
“抓住她！送去惠贵妃娘娘那里听候处置！”
陈苍林一声令下，带着他唯一的队员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按住了正准备开溜的裔姑姑。他俩无视了裔姑姑的叫骂、粗口，认准了这个人作奸犯科，死死擒住了人。
宁远殿里，何良娣坐在秋千上，弯腰撸一只路过的小花猫。
蕴才人刚刚踏进院子里，就恢复了实体。何良娣打着哈欠，看上去正在纠结要不要睡一个回笼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是以蕴才人走路蹑手蹑脚，尽量不惹出动静来。
倒也不是故意躲着谁，只是蕴才人从来没有过一次性超度这么多鬼魂，以至于她眼下很需要补一觉。
“蕴卿？你早上出去啦？”何良娣看见了她，冲着她正在推门的背影问了一句。
“出去走了走，明日你起早点，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啊。”蕴才人回头冲她笑了笑，却见何良娣也在开西偏殿的门。
“我睡一觉啊，你先自己玩儿。”
何良娣进屋后，院子里静悄悄的，蕴才人想富春姑姑大约得过一会才能走回来，有什么事回来以后再说吧，眼下谁都不能阻止她补觉。
她反手关上门，就看见一个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的朱珵烨坐在桌边。
朱珵烨今日换了一件玄色的衣袍，比昨日那件旧些，上面仍旧用银线绣着龙纹，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酒香。想必是不久前饮过酒，衣服上也沾了些气息。
“朕说没事干别去寿康宫，不是让你去寿康宫没事找事，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趁着朕不注意溜到寿康宫去了？”朱珵烨撇了她一眼，伸手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气鼓鼓地剥着皮。
阻止她补觉的人出现了，这个人不好惹。
蕴才人想起一秒钟之前，她还想过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自己睡回笼觉……果然话不能说的太满。
“陛下您御驾亲征能不能稍微专注一点，三天两头回宫，耗费体力不说影响也不好。您的本体现在是安全的吗，大白天的别正好有人来找您。”
蕴才人行云流水地给朱珵烨行了个礼，听见他冷哼一声便站了起来，拉过桌旁的凳子自己坐下，也伸手拿了个橘子。
实行厌胜术的时候，本体肉身留在原地，是一个人事不知的昏睡状态，要是没有得力的人看守，很是危险。
“让你吃了吗，没个规矩。”朱珵烨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又接着她的话说道，“朕有御前侍卫啊，一个个都可厉害了，而且朕看上去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您看上去靠不靠谱您心里没数的吗……
蕴才人放下橘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好歹是在御前，别没忍住对着皇帝的脸打个哈欠。
“朕跟你说，抗旨是死罪，你专门往寿康宫跑几个意思啊，朕都说了没事别过去别过去。”朱珵烨看着她说，一双柔和秀气的眼睛装出严厉的神情……
然后严厉不过一秒，往嘴里塞了个橘子，还微微点头表示今年宫里的橘子确实不错，回头一定要和中车府令讲，明年还买这家的橘子。
朱珵烨把剩下的几瓣橘子放嘴里，又把刚刚蕴才人放下的那个拿了起来，继续念叨：“又不是朕的养心殿，你没事去转转还差不多，给朕整个颍川丸子汆面片、烤鸭烧鸡什么的，话说你会不会做这些啊？还有你看看郑妃，为了去养心殿都被禁足了，拦都拦不住，你学学人家啊！”
“我真以为陛下您说的是反话，故意暗示我去寿康宫转转……这不是您自己也说了君心难测吗……”
皇帝没个皇帝的气势，妃嫔也没个妃嫔的敬畏胆怯。蕴才人打着哈欠流着热泪说完这句话，觉得这个大明宫浑身上下都写着“迟早要完”四个字。
“朕让你去查梅卯冰的案子，查的如何了？”朱珵烨似乎也想起来，他大小也还是个皇帝，放下橘子板起面孔问。
“去寿康宫查了查，查的挺顺利的，臣妾和寿康宫的鬼魂深度交流了一下，了解了一下它们的生活状况……”蕴才人也跟着严肃起来。
二哥哥说过，啥事都没干的时候也应该装作自己做了些事。
比如和院子里的丫鬟玩儿了一日，父亲问起来今日的功课，就可以说“关心了下人的生活状况，感触良多”，再比如去河边摸鱼，回来被先生问起，便可以说他也自己驾着车，唱着歌，与三五个同窗好友一起，在河边感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就是玩儿去了呗。”朱珵烨喝了一口茶，并不买账。
好吧，愿自己早日学会二哥哥的一副好口才。蕴才人默默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东施效颦。
“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好查，妾能不能再去天牢看看梅卯冰啊，哦不能啊，那算了您别生气，我给您剥两个橘子。”
看朱珵烨的神情严肃，逐渐出现了皇帝气场，蕴才人没敢再胡说，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
“这才是头一天早上，陛下您催的太急了……对不起我重新说，我是说我太笨了得慢慢来。”
“郑妃和惠贵妃都疑似想刺杀你，你就自己去琢磨，看看她们为什么想让你死，谁的需求更迫切一点，然后汇报给朕，朕给你说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朱珵烨摇头叹气，像个苦口婆心的教书先生，把考试重点掰开了揉碎了教给笨学生，只希望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可以考个好成绩出来。
说完之后，朱珵烨做出了和裔姑姑同款的表情，一脸嫌弃地翻了她一眼，似乎很犹豫往后选秀要不要考量一下秀女是否足够聪明。
“去寿康宫都听到了些什么？看到了些什么？”看见蕴才人使劲点头，一脸认真肃穆，朱珵烨也重新缓和了口气，慢慢地喝着茶问道。
“都是林废太后做过的孽，妾看着它们占地方，已经将它们悉数超度了。”蕴才人察言观色，没敢告诉朱珵烨，有一个鬼昭仪说他的坏话，让自己离朱珵烨远一点。
朱珵烨一口茶噎在嗓子里，被狠狠地呛了一口。
“朕留着它们还有用，你……都超度啦？一个没给朕剩下？”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平静下来以后甚是委屈。
“陛下留着它们啥用啊，大明宫里阴气太重了，久而久之对谁都不好。咋整啊现在，也叫不回来了都……”
蕴才人有些头大，她实在不知道冤魂能有什么用，虽说没什么戾气，但是刚一走进寿康宫，就感觉身体像是被冰浸着，站在大太阳底下都是寒气。
眼见着朱珵烨放下茶杯，不断地揉着太阳穴，蕴才人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大家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个虎，不是，这个君王虽然看上去不着调，可是万一发脾气呢会不会也很凶残。想到这，蕴才人屏息凝神不敢大声说话。
“皇帝不好当，朕想禅让了，你好好学怎么办事，等朕被你们这些人气吐血了，你就替朕过来做皇帝啊。”朱珵烨满脸生无可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陛下，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吗？
蕴才人打量着朱珵烨，依稀记得这位兄台今年快三十了，说话做事为何还如此让人挠头。
她实在拿不准，皇帝是不是平叛之后飘了。还是说平叛其实都是赵皇后的功劳，入宫那日见过赵皇后，浑身都是……
王霸之气。
“鬼魂你先不要随意超度了，专心考虑到底是谁看你不顺眼准备杀你，生死攸关啊你可给朕长点心！有人想杀你又不是有人想杀朕，怎么朕比你还着急。行了不说了，朕要跟朕的赵将军议事了。”
不等蕴才人回答，朱珵烨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又怕她仍旧不当回事一样说到：“给朕省省心啊！好好搞明白都是谁看你不顺眼！这不是颍川啦！没人天天围着你转！”
每说一句话，朱珵烨都敲一下蕴才人的脑门。蕴才人险些以为皇帝准备敲死她一了百了。
话音未落，朱珵烨眼睛一闭向后倒下，只留在地上一个小木偶。
“敲得有点疼……”蕴才人揉着额头，见人已经走了，便自顾自地捡起木偶来，让它坐在窗户边上晒太阳。
这堆事应该从何处查起，蕴才人现在是没有注意的。她眼下仍旧打算先睡上一觉，中午还要去找郑妃娘娘吃午饭。
对了，郑妃娘娘也是疑似买凶杀人的嫌疑人之一哦……
想到自己把郑妃娘娘宫里狗仗人势的姑姑扔在原地，蕴才人自己偷着笑了起来。直到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才终于逐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
东偏殿里的烟味越来越重，刺鼻的焦糊味也慢慢弥漫开来……
蕴才人猛地睁开眼睛，被滚滚黑烟呛得睁不开眼，双眼被熏得直流泪。
“蕴卿！蕴卿！你快出来！着火了！！！”何良娣的声音在滚滚浓烟里，变得模糊不清。门被人锁死了，蕴才人听见了何良娣重重的拍门声，只觉得头痛欲裂。火烧到了里间，瞬间就冲着蕴才人扑了过来。
她依稀看见，熊熊黑烟里，有一个人踏着火焰过来，将她背在背上。
“赵蕴卿，你不应该回京都来的。”
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蕴才人很想问问原因，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蕴卿，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蕴卿，不要装睡，我知道你醒了。”
温和宁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蕴才人心想我是醒了，但是躺着很舒服，我现在就是想睡一会谁来都不好使。
“蕴卿，你再不睁开眼睛，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这声音的主人真有意思，是不是永远都只会这么一个调调。说这么一句话，也还是用平静如水的嗓音，你别说还真的挺好听的。
蕴才人受到了胁迫，被迫睁开眼睛……
青衣仙人在她身边席地而坐，用手上的团扇轻轻给她扇着风。
“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烦？”青衣仙人问，平静如水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像一个在瓜地里吃瓜的猹。
蕴才人看见神仙，想起前几日她们还见过面，进而想起神仙跟她说什么“天谴将至”。
这几天过得比较充实，神仙交代的事蕴才人一点儿没想起来。人间的事却遇到了一箩筐，麻烦也接踵而至。
“神仙您能不能救救我，我进宫这么几天，已经倒霉透了，几乎是个人都想杀我。你不是那天还让我管管什么……天谴是吗，我得活着才能帮你搞你那个天谴的事啊呜呜呜。”
神仙扇风，凉飕飕的还很舒服，蕴才人想起刚刚的烟熏火燎，后怕地深吸了几口气。
“神仙，我在那边，在宁远殿那边还好着没？是不身体状况够呛啊？”
“活着，你几次遇险都有贵人相助，这次也不例外。”神仙的声音真好听，这样祥和宁静的声音，蕴才人心想自己愿意在这听一天。
“您知道是谁想干掉我吗？”蕴才人睁开眼睛，看着神仙漂亮的下颌问道。
“每个人。”
神仙低下头看着她，微微地笑着。
“不想让你存在的，是每一个人。你说的很对，几乎只要是个人，就都很想杀掉你。”
蕴才人咽了咽口水，心想神仙您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