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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书卿,你给我听好了!以后我就是你家大小姐,你就是我家的小丫鬟。对了,既然是丫鬟嘛,总得有个丫鬟的名字才像话……那以后就叫你春桃吧?”
身穿狐狸皮大氅的李乐安,此时正在对着那位探出去一个小脑袋、正朝着车厢外四处打量的奉阳公主说道。
今日一早,沈归便亲自驾着一辆不起眼的旧马车,载着扮作平民女子的奉阳公主颜书卿,出了奉京城西门。可这驾马车还没走出五里路远,便被一位横在了路中央的‘蒙面人’、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李乐安从小跟着林思忧四处‘野’惯了,奉京城中那看似平静的生活方式,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炼狱般的折磨。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她当然要跟着自己的‘情郎’——沈归,一起‘浪迹天涯’了。不过如果只有他们‘伉俪’二人,兴许还能当作是一场提前预支的‘蜜月旅行’;可如今又多出了一位‘电灯泡’,就怎么想都像是一场‘捉奸之旅’了…
“春桃?这什么破名字啊!我才不要呢!书卿多好听啊,要是怕露馅,改个姓不就得了吗?而且凭什么你能是大小姐?我就非要是丫鬟啊?不干不干!是小姐就都是小姐;是丫鬟就都是丫鬟,你别总想着占我便宜!”
第一次出远门的颜书卿,已经沉浸在了漫天大雪中的幽北风光。那些银装素裹的山川河流,对这位小公主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新鲜感;即便她已经把鼻尖耳朵冻得通红,仍然没舍得把那颗小脑袋,收回车厢之中……
“还公主呢!长的是什么脑子啊?你瞧瞧咱这衣裳料子,正经八百狐狸皮的!你再瞧瞧你那破衣裳是什么料子?狗皮里絮的棉花,能是个大小姐的样子?就算是通房大丫鬟,那是个小的!知道什么是‘小’吗?就是连妾都不如!就是北燕大户人家,用来招待朋友的那种女人!而且就算是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出,根本就没有继承权的!生一窝儿子,那就是一窝子庶出……”
“我跟你拼了!我弓呢!”
坐在外面负责赶车的沈归,万没想到刚刚离开奉京的李乐安,嘴巴居然变得又毒又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那位收受过‘宫廷教育’的奉阳公主,挤兑的现在就要跟她兑命……
“两位大小姐,咱能别闹了吗?出门在外可不比奉京城,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还有你沈归!你不是也没出过东海关半步吗,跟我们两个小女儿家装什么老江湖啊!女人之间的事,你少插嘴!要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的沈归,只得把满心憋闷、一鞭一鞭地发泄在那匹拉车的驽马身上……他紧闭着双唇,泄愤似的一扬鞭子,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声鞭响的原因,竟然在这漫天大雪的荒郊野外,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嘿兄弟,身上带酒了吗?这天冷的太邪乎,刚才我们打幽河岸边经过,那河面上都被冻的‘嘎巴嘎巴响’啊……”
随着身后传来的男子喊声,正在车厢中吵闹不休的两位女儿家、也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喊话,正在赶车的沈归连头都没回,也没加紧挥舞马鞭的速度;反而还抬起了自己的右臂,极为粗鲁的在鼻子下面一蹭,仿佛是正在蹭去冻出来的鼻涕那般:
“我一个穷赶车的,哪有银子买酒啊!你再向西边走上半天功夫,差不多就到锦城了。城里面有酒馆……”
幽北车夫届有句俗话:赶车的三件宝,劣酒蜡油狗皮袄。这蜡油是涂在手和脸上、防止被凛冽的寒风冻裂的一种保护措施;而狗皮做袄面,不但可以抵挡风寒,价格也更便宜一些;至于那劣酒嘛,就更是驱寒的头等法宝了!
如今的这位新晋‘幽北中山王’,哪还有半点王爷的样子啊?身穿一身破旧的狗皮棉袄,两个袄袖都被鼻涕蹭的发亮;他那原本白净俊俏的脸颊,此时也被锋利如刀的寒风吹得通红,就连上唇刚刚冒出的那些胡子茬,如今也挂上了一层冰霜……
而那位向他讨酒喝的汉子,听完之后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加紧挥了几下鞭子,追上了这位‘小车夫’……
“兄弟这趟跑哪啊?轮子上盛的是哪碗饭啊(黑话:车里装的是什么货)?”
“这趟跑鲁东!轮子上面挂俩羊牯果,火的二五,水的展果(我车上带了两个女人质,一个阔小姐,一个穷丫鬟)。”
“兄弟有窑口吃饭?还是刚上跳板的啊?(土匪黑话:问沈归是有山头的老土匪,还是刚出道的新手)。”
“刚下水的红票柱!朋友,路往宽处走吧!二五是二五,可身上没挂居米子。(我是刚刚入行的绑匪,别打这一趟活的主意了!车上虽然是个小姐,但身上没带多少银子)。
“放心,走朋友路,花怨家钱,这点规矩我们还省得。”
说完之后,这位汉子便朝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摇了摇胳膊、又吹了一段错落有致的口哨声;随即拍了拍沈归的后背,便打马朝着反方行走去……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李乐安的声音才再次传出车厢:
“那人是什么来路啊?师傅没给我过春(没教过我春典),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明白……”
坐在车厢外的沈归咧嘴一笑,朝着身后喊道:
“那汉子是落了草的土匪,刚才跟我谈好了一桩生意,让我把你们这两个小娘皮,全送到他们山上去,给他们‘大掌柜’当个压寨夫人!”
李乐安当然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但因为车厢以外的寒风凛冽,便只能顺着车门的棉帘缝隙,用连鞘的春雨剑,狠狠地捅上了沈归的后腰……
俗话说‘山水有相逢’;凡是注定要碰面的人,未来总有重逢的一天。
刚刚在锦城一间客栈号了房子的沈归,还未来得及把马匹牵入后院马棚,便感觉到了身后有一个壮硕的男子、正朝着自己走来……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的抬起的右手,便稳稳当当地拍在了沈归的肩头。
“兄弟,咱哥俩可又见面了呀!这数九隆冬出门在外的,能遇见两次得是多大的缘分呐!既然有缘,那我这个当哥哥的可得请兄弟你喝酒!喝大酒!”
这位有些自来熟的汉子,正是方才在路上跟沈归‘团春’(对黑化)的土匪!
说到这江湖人的春典,也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学问。其实在很久之前,南方与北方的江湖人,所说的并不是同样一种黑话;所以即便是‘南北老合’碰了面,也根本就没法互相沟通。
不过,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经过了许多江湖前辈的悉心整理与逐渐完善,如今江湖上的三百六十行,不仅都有了属于他们自己行业内部的一套黑话体系;就连南北之间互不相通的天大弊端,也都一并消除了。正所谓‘南春北典’,融合在一起,才有了‘春典’这个名字。如今这一套黑话,不只南北通用;而且只要对方开口‘团春’,就能听出他是‘哪道门里’的江湖人!
所以这位汉子刚才和沈归的头一句话,就暴露了他自己本身的‘职业’——土匪。而且还是燕京城以北的土匪!因为只要过了燕京城,就算是鲁东一代的土匪,都只能被称之为‘响马’;而‘响马’所说的春典,又是另外一套‘语系’了。
如今他们二人在锦城的小客栈里碰了面,却因为身在城内、客栈也人多眼杂的原因,这才改用幽北官话沟通。
当着外行人不团春,这也是江湖人的规矩。
“大哥既然请兄弟喝酒,那兄弟就请大哥吃肉!不过现在还不行,烦劳哥哥再多等一会,弟弟还得把两位‘东家’打点好了,万一要是……可就麻烦了。”
沈归说完之后,领着那土匪的目光,朝周围正在拴马的客人、与添草添料的小伙计一领,下话也就没再往外说了。
“行!我也得安排一下兄弟们,咱就还约在这家店里,半个时辰之后碰面!”
“一言为定,我还等着喝哥哥的酒呢!”
说完之后,二人都豪迈地哈哈大笑,各自离去了。
那位自来熟的土匪去了哪里,暂且先不去提他;单说离开客栈马棚的‘沈车夫’,他绕遍了锦城之中的大小胡同,还穿过了几家店房,确定了没有人跟踪自己之后,这才一个闪身、顺着锦城府衙的后门溜了进去。
时隔多日再次‘光临’,没想到锦城府衙的后堂,仍然还是非常‘热闹’。也不知经历了那么大一场风波之后,为何这位锦城知府顾大人,与他的掌印夫人黄氏,仍然还能‘不忘初心’呢……
“顾晦!你这个缺了八辈儿大德的老王八蛋!老娘跟了你呀,算是倒了八辈儿血霉!今天咱俩谁都别活了,老娘跟你兑命!咱们有冤有仇的,一起去‘下面’找判官评理!”
“失德!泼妇!有辱斯文!……啊……!”
不问可知,这一声凄厉的惨叫,定然是‘老王八蛋’顾大人,遭了自家娘子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