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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廉也不愧是一员沙场老将,即便在兵法韬略上无法与郭兴相提并论,但其对于战局细微之处的把控,还真是异常老辣。
尽管事件会说明是诈败诈退,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却往往会被任何一些小事所影响,导致本是诱敌的诈败,最终变成了真退真败。
试想一下,在此时的峡谷当中塞满了两军的将士,既然是传令诈退,也总得先让后军撤出山谷,为前军闪开一条退路;如此一来,也能成功诱使敌人踏入自己事先设好的陷阱当中。
而撤退诱敌的军令,又不能大声叫嚷,不然在两侧山谷两侧环绕之下,势必会一字不落的让对方也听得一个清清楚楚,如此一来,整个计策也就算彻底泡汤了。
可前方的将士们如今已经全部杀红了眼,若是死战不退的他们,忽然发觉本是在自己背后的同袍弟兄们,全都一声不吭地偷偷后撤,会是个怎样心情?而一旦前方‘垫后’的将士们被敌人砍杀殆尽,而已经得到退军将令的中军,面对生死抉择也势必没有垫后的觉悟,直接会把原本有序撤退的局面,变成了一窝蜂的乱局;届时互相踩踏之下,伤亡定会更加惨重不说,也让敌人觉得这溃败来的毫无预兆,变成了打草惊蛇的多余之举。
即便这些先锋营的将士都是百战之兵,但面对生死抉择的反应,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性,根本无可避免,也不是靠训练能够解决的问题。
更何况这种诈败变真败的惨剧,在岁月的长河里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这种结果郭兴虽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他毕竟是位饱读诗书的年轻俊才,悟性又不差,冯廉也只是说了个开头,郭兴便已经领悟到其中关键所在了,一时之间也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思索良久之后,这才看了看天色,对冯廉也说道: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恐怕就只有等天色一片漆黑之时,再诈败入谷了。想必战至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真的损失惨重了,届时再退,也能说服颜重武深入谷中追杀我等了……”
冯廉也开始还点了点头,刚要去传下将令又立刻一回头,面露疑惑之色的看着郭兴:
“少帅?若是天黑之后放颜重武入谷自然没什么,可我们损失惨重之下,也同样无法抵挡颜重武的五万大军的围攻啊!那时节就算梁京与他麾下的十五万援军赶到,可你我二人也早就与敌人一起化作一片灰烬了!”
郭兴听到这里眉毛一皱,抬头看着满面惊讶的冯廉也:
“这事咱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怎么又翻出来了?”
冯廉也嘴唇与双手都微微颤抖,紧紧握着郭兴的双手:
“少帅啊少帅,老夫虽然是个粗鄙武夫,但却不是个蠢人。原来您之前所说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给老夫一个错觉!冯某原本以为,您是想让及时赶到的东海关大军堵住谷口,把敌人全军堵在山谷的甬路之中;而山谷两侧埋下的硫磺火药也只是为了炸断敌人入谷的通路,顺带隔开敌我双方,以保证咱们这些疲兵的生命安全;可按照您如今的将令来看,事先的一切埋伏还真的是冲着与敌人同归于尽而去的呀!少帅啊少帅,您可是老帅的唯一血脉,又岂能与一个幽北蛮子换命呢?”
时至此处,冯廉也才算彻底明白了郭兴心中所想。按这个思路从头捋顺一遍,他才发现郭兴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布下的这个死局。而之前郭兴向他阐述这道计策之时,也经常有意无意的跟他说上许多有关于退路、援军之类的安排,让他误以为郭兴另有别的打算,也就浑不在意的听命行事了。如今随着战局与帅令的含义逐渐明朗,自己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援军,什么两面夹击,都是为了给自己制造能够安心的误解而已。
而郭兴自打进入颜家沟之后,就再没打算要活着出去!
郭兴看到冯廉也激动的神情,也只是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右手:
“冯将军,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瞒你了。这一战若是失败,你我二人连带八千兄弟,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以战死沙场之身,上报君王下报百姓,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可若是一旦我们真的彻底灭掉颜重武所部,又成功逃出生天以后呢?”
“以后?”冯廉也被郭兴问的一怔,松开了手臂思索了一番,又随意地说:“以后还继续当咱们的平北军呗,哦,少侯爷您得当大帅,老冯还给您当先锋官……”
“若是颜重武的飞熊军彻底覆灭,朝廷还留着平北军干嘛?还要我们去平谁呢?”
“……平漠北啊!”
“若是陛下想灭漠北,只需彻底斩断漠北人的粮道,这仗还用得着打吗?”
冯廉也瞪着双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郭兴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叔啊,不瞒你说,这次朝廷的左右丞相与天佑帝陛下团结一心,虽然对于两北战事来说极为有利,但对于我平北军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啊……罢了罢了,其中的肮脏也就不跟你说了,您只需要明白,只有我郭兴战死疆场,对于我郭氏满门的忠烈之名才能够得以保全。您……难道想要看见我落得一个叛逆谋反的罪名吗?”
冯廉也一摆手,反驳郭兴道:
“少帅您想多了!咱们平北军原来虽是铁板一块,但梁京不就是王丞相的人吗?送了那么大一份战功当做合理,他王放还能对我们痛下杀手?更何况咱们平北军的所作所为,他梁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其实这场战事、甚至说绵延百年的两北战事,我们与颜重武这一阵,便可以视作最终决战了。而我让梁京率领十五万大军,也确实是前来领功,顺带替我等收敛尸骨的。如此一来既能保得我郭家满门忠臣之名节,也能想以此为凭,跟王丞相乃至陛下讨得一个人情来,让他们能念在我郭兴是个明白人的份上,善待活着的平北军士。”
冯廉也被他这些云山雾绕的话说的满头雾水。于是他念头一转,大手一挥又把郭兴的手腕紧紧拽住: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反正你现在就得跟我走。要留下来与他们同归于尽那也是老冯我的事,我早就想追随老侯爷一起去了!若真让你战死在这里,我还哪有脸去见老侯爷啊!不行!绝对不行!”
冯廉也嘴上说着,身体也用尽全力,生生地把郭兴拖拽出去老远。郭兴也不反抗,只是笑眯眯地仍由他把自己拉到了谷口。直到冯廉也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头盔兵刃才止住了脚步,看那副模样也有些犯难……
郭兴见他为难,却呵呵一笑说到:
“嘿,您看就算是我想走,这样的情况又哪里出的去呢?而且您别急,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咱们叔侄二人,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虽然在我的整盘计划之中,我们这八千人已经被摆到了必死的局面之上;但若是梁京所率援兵,能在对方打入颜家沟之前抵达,那么我们就真的可以两面夹击,彻底绞杀颜重武的五万敌军了。而且如果梁京能全盘接下胜利果实,也许战事结束之后,我郭兴还能留下这颗大好头颅也说不定啊!”
冯廉也一听这话,心中才微微安定下来。随即又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他娘的,他要是敢故意拖沓,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知道了其中利害所在的冯廉也,伸手把那具沉重的将军铠甲就势一扯,赤裸着满是伤痕的上半身,拎起一把门板大的板斧,朝着身后几个相熟的弟兄呼喝道:“总他娘坐着,屁股都坐麻了,老子年纪大了,得经常活动活动腰腿!有没有裤裆里有货的汉子,跟老子一起去前面杀几个幽北蛮子来过过瘾的?”
先锋营中几个出了名的刺头,此时一见老将军的豪迈之姿,也纷纷有样学样,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上身扒了一个精光,随即又挑选了几把品相不错的重兵刃,斜腰拉跨地追着自家老将军向峡谷深处走去。
看他们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兵,反而更像是燕京城中,那些在街面上讨食吃的流氓混混。
这光着脊梁上阵,在平时的战场上可是极为危险的蠢事。皆因为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是身着盔甲被矢石误伤,只要没有伤到要害,那顶多也就是受些皮外伤而已,有经验的老兵咬咬牙直接拔下来,就可以继续战斗了;可若是没了这层看似轻薄无用的皮甲的话,那么流箭带来的影响可就不仅仅是皮外伤而已了。
不过如今眼前这片战场因为地形限制,根本就无法运用弓弩一类的远程武器,也就让他们有了‘光脊梁耍横’的先决条件。
于是,以冯廉也这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为首,一群光着膀子的‘恶汉’,就这样晃到了两军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