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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后,正百无聊赖的李昱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门响,便从御马监正房之中走出了一位截然不同的太子来。此时的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欣喜之色,那高高挺起的胸膛与平稳自信的情绪,都说明了这次他与陆向寅的这次‘交流’,结果应该着实不错。
自打太子领监国职以后,原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参与的朝会,便因为战事紧张为由,暂时停止了;若是有何国事禀报,也都在冬暖阁中进行。当然,幽北三路有资格进入冬暖阁的大臣,一双手都数的出来。
第二日清晨,心情仍然大好的太子洗漱以毕,用过早膳后,便吩咐李昱道:
“传监国太子意旨:召,奉京府尹卫安恒、齐王颜复九、飞虎军统领张黄羚三人,于冬暖阁中议事。”
李昱应差出门而去,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又带着些为难模样地回到了冬暖阁之中:
“禀太子,张黄羚张大人此时正在交接城防,半个时辰之内便可以入宫;而齐王殿下昨日饮酒过量,至今宿醉未醒。根据太白卫的说法,最多一个时辰之内,定然可以苏醒过来;而奉京府尹卫安恒卫大人,三日之前便吩咐下人去吏部报备,说是天时不正、心力交瘁导致积劳成疾,至今还卧床不起……”
张黄羚与他麾下的飞虎军在撤军回城之后,自然肩负起保卫奉京城的重担;加上如今与丞相府的紧张关系,他再没了任何退路可言。所以他会老老实实地奉昭入宫,这自然在颜昼的预料之中。而张黄羚这一粒棋,其实是颜狩给自己留下的、用于扳倒李登的暗子;没想到世事无常,最终反倒被自己捡了个便宜。
而齐王颜复九,跟他那个有‘颜族利剑’之称的父亲不同,本就是个浪荡性子,除了花天酒地以外,根本也没有什么大志向,与二皇子颜青鸿简直就是蛇鼠一窝,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当然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性子,他才能肩负起提领太白禁卫的要职。因为无论是颜昼还是颜狩当家,都非常放心让他来护卫皇宫大门:这样的一个人,终日沉湎于酒色之中,又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这样的一个王爵身份,又要开出什么样的筹码才能收买他呢?
唯一让太子不放心的,便是奉京府尹卫安恒了。这个老狐狸当了半辈子的京城父母官,对自己父皇更是忠心耿耿。不仅如此,多年以来他更在风波诡谲的朝堂暗涌之下,穿梭的游刃有余;而奉京府尹这个职位又极为重要,一定是各方明暗势力都想尽力拉拢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仅从来没有倒向任何一方,更能保得自己一家老小之周全。由此便可以看出,这位卫安恒卫大人,平时表面上看起来谨慎小心又胆怯懦弱;可对于危险的嗅觉与避险的手段,却肯定然是一等一的。
就是这样一个圆润狡猾之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了!不用问也知道,他染上的重病,定然只是心病。
既然是诈病,那卫安恒这只老鼠,分明就是感觉到了危险,为了避祸这才而称病卧床的。可能让他不敢露面的危险,究竟会是什么呢?
平北军进入幽北境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染病’也早就‘染病’了,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因为按照往年的战例来看,这场两北战事在郭孝身死之后,其实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此时这个时局,对他这个奉京府尹来说,根本就谈不到什么威胁了。
既然危险不是来自于强敌,便只能出生于内乱之中了。
可眼下自己已经大权在握,而父皇和李清主仆二人,也终日困在永灵殿中祭祖‘养病’,朝中大臣有十之五六、更是已经换成了自己的心腹门生,对他来说就更谈不到威胁了!更何况如今就连自己那个舅父丞相,都已经称病……
想到这里,颜昼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北兰宫那场大火之后,舅父李登便称病不朝,据相府周围的探子回报,这位李丞相平时连个面都很少露,更别提走出府门了;这朝堂之上没了丞相,而可以代表丞相意志的万长宁,又与自己达成了‘战略同盟’,这等落子布局的天赐良机,自己又岂能错过?
从李登称病开始,自己便在万长宁的帮助之下,开始了一场从头到尾的大清洗活动。
幽北三路的要害部堂衙门共分四个:兵部、户部、工部、吏部,另外还有一个宗族府,以颜久宁为宗正,自成一系。
从立国之初,兵部便掌握在郭家手中,而户部与工部掌握在李家手中,吏部则掌握在颜家手中;近百年过去后的今日,除了李登手中的户工两部还能抓得稳牢,其余的部门包括宗族府在内,都已经全部收归于颜家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既然李登称病不朝,户部侍郎万长宁又与自己暗中结盟,也就导致了原本还是铁板一块的户、工两部出现了疏漏。能代表丞相的万长宁,与监国太子联手,收拾这些群龙无首的书生文官来,还不是手到擒来么?他只略施手段,便把两部衙门掺上了一多半的砂子;就这,还是太子念及了甥舅之情,想给李登留下些体面的结果。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有些奇怪的,便是自己罢免青壮官吏之后,他们大多都会托人送礼、想办法活动来一个其他的差事;而自己在罢免一些老臣之后,他们反而甘之如饴地收拾好了家财细软,拖家带口的直接住进客栈;看那意思,只要战事一过门禁一开,他们便直接回老家去颐养天年了。
而这些老臣被去职罢官之后,竟连一个上书申辩的都没有;最奇怪的是据探子说,这些被贬谪的官员交还官印之后,立即喜笑颜开,有些交情不错的老臣彼此竟然还奔走相告,互相道喜。看他们那意思,若不是国难当前,肯定要请上几个戏班子来,连唱三天大戏呢!
颜昼晃了晃脑袋,他觉得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放一放;没准过上几日,答案自己就浮出水面了。
“李昱,等张黄羚入宫之后,也不用让他来冬暖阁了,直接让他与齐王皇叔一道出宫,带着太白卫去丞相府拿人!”
李昱点头应是,刚要出去传旨,突然又回过头来问了问太子:
“殿下……吩咐二位大人锁拿何人?”
“沈归!若是有李府中胆敢有人阻拦,一并拿了!”
“……殿下,若是李丞相亲自……?”
太子摆弄着桌上的监国太子印,随即轻‘呵’一声站起身来,对李昱一字一句的说:
“听清楚了,本王说的是,一!并!拿!了!”
要说这幽北三路的官,是既好当又不好当。
若当得是兵部的官员,虽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但也是仅够一家老小糊口而已;不过倒是有一点好处,便是两北之间大小战事绵延百年,在兵部当差,不愁捞不到军功,也不发愁如何去混个官场资历,以为进身之阶。
同样,若当得是吏部官员,虽然不至于一贫如洗,也大多没什么油水可捞。皆因为地方官员的任免与每年的政效考绩,除了皇帝御口钦封之外,全由丞相李登亲自批阅。这吏部除了主管外交事务与维护驿路之外,最大的好处便是负责筹备各种典礼祭祀了。不过,一旦入了吏部,也就相当于提前告老还乡了。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发到了哪就算扎到了哪,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户部与工部这两个要害衙门,则是全幽北最肥的差事。尽管这两个部门的工作繁杂不说,账目也细碎繁琐,但掌舵人李丞相,却是个体恤下情的好上司。
李登当了一辈子的官,李家又算了几辈子的帐,对于那些数目上的小把戏早就是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了。尽管如此,他平日里管束下属却采取抓大放小的原则:只要你把本职工作做好,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小贪腐,李丞相还是都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手下官员偶尔发笔小财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其人要有自知之明,没有把事情做到绝路之上。
今日太子要张黄羚与颜复九,去丞相府捉拿沈归到案,本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颜复九到没什么,他没皮没脸地过了三十多年,自小又受那位兵败东海关的父王影响,饱受了无穷无尽的讥笑与白眼,早已经麻木了;可张黄羚的情况,却与这位‘二代齐王’殿下既然不同。
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东幽人士,更是李府家生子。尽管眼下摇摆不定,但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他张黄羚仍然还是李家最铁杆的心腹奴才!
自己平日里哪怕需要路过丞相府附近的路,都习惯了绕上一个大圈躲的远远的;可今天倒好,太子爷竟然让自己带着一个醉猫王爷,去自己之前的家主府上拿人!
而且若是李登从中阻拦,竟然还要连他一道拿了!
直到他与醉猫颜复九,带着一百名太白卫来到了相府门前之后,仍然还是没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呸!门口又没倒泔水,怎么就把这路玩意儿给招来了呢?”
正坐在门口长条凳上望风的管家李福,双眼斜着张黄羚啐道。发音之时还运上了一丝丹田气,确保在场的百余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