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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奉京东城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而与双天赌坊同时被点燃的,还有太子颜昼的心。太子爷万万也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是幽北三路实际上的皇帝了,竟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火焚自己的产业!更可气的是这一场大火都燃了足有半个时辰,自己竟然连一道密报都没有收到!
这可是实打实的人财两空!
正如之前万长宁所交代的一样,太子如今大权独揽,正处于他一生之中最意气风发的鼎盛时期;就连平时经常与宣德帝颜狩作对的李登丞相,也早已称病回府休养了;如此一来,官员的提拔与罢免,皆在太子一念之间。在他清洗过大半官员之后,整个幽北三路也自然而然地换成了太子掌舵。此时此刻,就算颜狩想要复位,这些刚刚坐到台面上来的官员,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可没想到太子还没高兴上几天,便有人一把大火把自家的后院给烧成了一片废墟。以这种火势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心存侥幸的余地;也就是说,那间刚刚斥巨资翻修过后的双天赌坊,如今的下场定然比北兰宫还要惨烈。
“这他娘是谁干的!”这已经是愤怒的颜昼,第四次喊出了这句话。
如今在冬暖阁当值的的内廷总管,是李清的心腹义子,名唤李昱。既然师出李清,自然深谙颜家父子的脾气秉性。此时面对盛怒的太子,他只是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之后,便束手侍立一旁。
小李总管今年才一十八岁,若不是李清自请去职,说想专心伺候宣德帝,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四品太监。不过从如今他这个反应看来,此子虽然不如他的义父李清那般老辣通达,但也好歹知道什么话能接,什么话不能接。如此不言不语,虽然未必会讨主子欢心,但性命却定然无忧。
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已经身居四品总管太监之职,往后再也没有什么‘晋升渠道’了。
嘶吼过后的颜昼,等了半天耳边都没有一丝声音传来,于是又劈手摔碎了一个茶碗,看着那垂手侍立的李昱刚想骂几句出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话题,只好又摔碎了一个茶碗泄愤:
“若没有你义父的情面,你这个哑巴狗奴才都死一百回了!摆驾!御马监!”
李昱应声,转头便叫进来几个宫女打扫冬暖阁,自己则迈步而出,伸手从门边取下一只灯笼,行在轿前指引方向。
这一盏灯笼与一乘小轿,如同暗夜江面上行驶的小舟,幽幽地来到了御马监门口。
满怀悲愤的颜昼迈步上前,刚想抬脚踹开大门,马上又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他一把甩开想要扶稳自己身形的李昱,反而朝着大门口摆了摆手。李昱上前刚要开口喊人接驾,便被颜昼一把拉了回来:
“别喊!敲门!”
这声音里蕴含的怒气,竟然把李昱听得身形一颤。
‘咚……咚’
随着轻柔缓慢的叫门声,屋中传来了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
“门没关,进来吧!”
颜昼正了正衣领,轻手轻脚地走进门去。而李昱身形一晃,便挡在了大门之外。
颜昼借着屋中微弱昏暗的一丝烛火,看向记忆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太监。这还是他在刘半仙闯宫之后,第一次面见这位御马监的监事大人。
虽然他很少接触过陆向寅,平日里为了避嫌,甚至还会刻意绕着御马监的大门,但他还是非常明白这个胖老太监的厉害之处。之前双方的一次合作,虽然另有办事之人出面,但结果仍然使得自己十分满意。如今这次前来,却也只是走投无路之下、选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原因也很简单,上次的合作,对方交出了‘货物’;而自己还没付‘银子’。
其实今时今日的太子,在皇宫内外都不是没有能办事的人。而且那些人的办事能力,比起自己父亲的御马监来都不遑多让。唯一可惜的便是他们要价太高,而且还不许赊欠;那些人根本无视自己的最贵身份,也不相信自己对未来的承诺,甚至不接受‘分期付款’;能打动他们的,就只有现银;能驱使他们的,也只有现银。当然,这种银货两讫的方式,也是最传统生意人的经营方式。
可如今双天赌坊的大火都没熄,自己就算找到那些合作伙伴,手中也没有大笔银子可以付啊!况且,自己这个监国太子还能当多久?那双天赌坊想要重新营业需要多少银子?两北战事会不会变成拉锯消耗战?那些自己谈好的上等阿芙蓉生意,用什么银子跟人家分成?这些摆在面前的问题,都需要提前准备出大笔银两筹备;可如今双天赌坊一倒,没了固定的进项,自己还哪敢大笔大笔的扔银子呢?
万般无奈之下,柳执这才想到了在黄鹂身死的真空期,‘替补’上来的合作伙伴——御马监。
他不是不知道陆向寅对于颜狩的忠诚度,只是目前行事过于严峻,自己手下又实在没有一个可用之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来这里临时抱抱佛脚。
“陆监事最近身体可好哇?这么暗的天,您怎么就点这么一盏小灯呢?本王都看不清您的面目了。”
陆向寅的声音幽幽传出,二人此时虽近在咫尺,但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悠远:
“太子爷觉得暗,老奴却觉得已经够亮了……您看这奉京城东的火光,难道还不够耀人的双目吗?”
陆向寅只一句话,便把太子颜昼说成一了个大红脸。此时他也觉得自己之前那过河拆桥的事,办得确是不够地道;山水有相逢,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兜兜转转又回到御马监来了。饶是颜家祖传的厚脸皮,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监事啊,我幽北三路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本王每日里忙的真是头昏脑胀!陆监事啊,并非是本王想过河拆桥,北兰……您御马监的功劳本王早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原本是想等战事结束之后,再一起论功行赏的,可没想到此举定然会招致陆监事的误会……如此看来,之前是本王做事不周,让御马监受了委屈……”
就在颜昼絮絮叨叨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干枯的大手,手上还有一根铜棍,轻轻地拨动了两下灯芯。随即室内微微亮起,陆向寅那犹如饿殍般枯瘦的脸庞,忽然出现在了颜昼的双眼之前。
“啊……陆……陆监事,您您您……”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被陆向寅如今的模样所惊,还是故意做出的一副姿态,嘴里已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了,随即双腿一软,整个人便眼神呆滞地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咳咳……太子无需惊恐,皆因老奴之前受了一场重伤,老命虽然是勉强捡了回来,但是也只能如此这般、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
颜昼虽然没有见识过陆向寅的身手,但自己那个族叔颜复九,可亲眼见过他与天灵脉者动手的全过程。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能与天灵脉者正面交手啊!想来这凶名在外的御马监,之所以屹立多年而不倒,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家’中有个绝世高手坐镇。
可如今他已经伤成这副模样了,抓只鸡都费劲,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念及此处,太子再也没了跟他绕圈子的兴致,面上仍然平静,口中却话风一转:
“既然陆监事有伤在身,小王便不再叨扰您休养身体了。待日后两北战事得到平息,本王再来这里探望监事……”
“咳咳,听闻太子爷您,近日可有几笔外账马上要到期了……此时这双天赌坊又付之一炬……御马监倒是还好,只怕您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们,却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太子一听这话,立刻有种扇自己嘴巴的冲动: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别看这个老太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可他那些徒子徒孙都还好端端的活着呢!即便此事交给御马监办,必然也就瞒不了父皇;但自己若是连眼前这个难关都过不去的话,还谈什么日后呢?
随即太子立刻转过身来,又换上了一副幽怨的嘴脸,目光诚挚地看着陆向寅那张饿死鬼一般的恐怖面容:
“哎,既然陆监事自己把话说破,本王也就无需隐瞒了。之前见监事身体抱恙,本王也是实在不忍用俗事叨扰……没错,本王的双天赌坊被焚,还有位私交挚友如今也下落……”
“咳咳,殿下说的是万长宁吧?他已经被沈归捉回丞相府了……”
“沈归!?我开我的赌坊与他何干?若是要为他外祖郭云松报仇,也应该把这笔账算在他李登头上啊!”
“李相?这一老一小都要成为实在姻亲了……”
“你是说乐安表妹要嫁给沈归……这些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呢?”
陆向寅点了点头,探出了一只干枯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太子那张惊讶的脸庞:
“太子啊太子,陆向寅是陛下的奴才,若还能有日后的话,自然也就是您的奴才。可今日老奴却想以下犯上,说一说真心话。长久以来在您的心中,都只是在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可若是您能把眼光放得远一些,看到的就会是不一样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