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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牵着这匹由牲口贩子于梁安,借出的宝马盗骊,围着奉京城外缓缓地绕了半个大圈,最后才由西城门入城。这一圈绕下来,方才还伏在马背上大笑的颜青鸿,已经被刚刚自己牛饮下去的草原烈酒,醉昏过去了。
按照地利位置来说,北燕在幽北以南,漠北在幽北北境,所以两家结盟的使臣尽管是自行在东门碰头,仍然要在这个中心点分道扬镳,向南北城门分别出城。当然,幽北主管外事的礼部,自然也会分别派遣两组应使道队,于南北城门同时迎候使节入京。
虽然眼下三方已经暗流涌动剑拔弩张,但这些繁琐讲究的古礼,也并不是在礼遇可能马上刀兵相见的敌人,反而是在彰显君王自身的广大胸怀。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若是在进行正式场合会面的时候,哪一方生出失礼之处,那么其自身在这片大路上的民心与声望,反而会降至冰点。
毕竟尊重敌人,也等于尊重自己,这可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自打带着那位醉汉进了城,冬至的众人就隐没在人群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剩下若无其事牵着缰绳的十四,正顺着牲口甬道慢慢地走向沈宅。马背上的颜青鸿,在奉京城百姓的心中早就是个风云人物。如今见他面色绯红浑身酒气的趴在马背上,由一个矮小瘦弱的青年男子牵着缰绳,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路边还有不少人朝着十四喊:
“这位小哥,咱二少爷是早起喝了一顿回魂酒?还是昨儿晚上的花酒根本就没醒啊?”
“这马可是够俊的啊!嘿小哥,二少爷这是在哪弄到这样的宝马良驹啊?”
“你们这些人啊,一个戴眼睛的都没有。这样品相的头等战马,能是在骡马市摆摊,“串袖”卖的“土货”吗?这一打眼我就知道,肯定是老于那匹压箱底的‘盗骊’!”
充当马夫的十四,面对众百姓的调笑喊喝,也只是淡淡一笑,四下点头示意。虽然他如今已经练就了极为高明的读唇术,也仍然还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当然,就算他能开口,这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也没法接啊!
十四长得极为白净,看起来也是极为纤弱。此时正在围观的闲汉地痞一见十四笑而不语的姿态,也是纷纷赞道:
“你们别看这二公子平时游戏人间没个正经,但手底下人可个顶个的会办事!看看人家调教这马童,一点都不多嘴,多懂规矩!”
十四牵着马穿街过巷,由河中大街的后门拐进了沈宅。刚栓好了马匹,便一手拿颈一手托腰地直接把醉醺醺的颜青鸿横扛在肩上,朝着傅忆的房间走去。
没想到他才刚进后院,就眼看着沈归和傅忆迎了出来,半昏迷状态的颜青鸿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穆格尔那两大口“闷倒驴”灌下去,颜青鸿只觉得自己吞下了一枚火红的木炭,由喉咙一直燃到了小腹,整个人顿时感觉轻了不少。不过如今的他,却再也不是原来他了。虽然还是一杯倒的酒量,但好歹也更清楚了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所以他才赶紧告别了穆格尔,翻身上马就走。经过马背一颠,虽然酒气开始上涌,但也挡不住袭来的浓浓睡意,他再也挡不住不停下沉的眼皮,昏睡了过去。
可谁想到在十四那有些粗鲁的一扛之下,被他的脖子压住了胃的颜青鸿,顿时从昏睡之中清醒了一分,却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的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一个痛快。
他这一痛快不要紧,还在下面扛着他的十四,那右半边身子直接就没法看了。也把迎出小院的傅忆与沈归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我说十四你什么脾气啊?我知道他酒量浅肯定得吐,但你让他在城外吐完了再弄回来不行吗?而且我见他分明是忍了一路,你把他抱回来不就得了?非得用这姿势扛着?就照你这扛法,用脖子一直顶着别人肚子,好人也得让你顶出胃病来。你说你这一身连汤带水的……这不是自找的吗?没想到你还挺会过日子的,都抬进门口才给他弄吐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吧?”
沈归看着颜青鸿这吐得一身一地,恶心的捂着鼻子数落起十四来。十四倒也聪明,刚刚仔细读了一个开头,就转过脑袋不再看他的嘴唇了。然后就是一个反手,把背上那死猪一般的颜青鸿揪在手中,作势就要往水榭里面扔……
“别别别祖宗!小忆你快点拦着!他要是给那醉猫扔到这里面,那这水榭以后还能呆人吗?赶紧叫人给他俩烧水洗澡还不成吗!”
说罢沈归赶紧拽了拽傅忆,指着院中那两个脏兮兮的人哆嗦着说。
傅忆捏着鼻子把他俩刚刚带出去,李乐安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她双眼紧盯着捂着鼻子的沈归,手中拎着一个纸包耀武扬威的甩着,嘴里刚要说话……
“站住!别动!”
沈归顾不上难闻,直接大喊并且伸出一只手掌,止住了正在奔跑的大小姐李乐安。
李乐安开始还有些纳闷,停下来以后鼻子一嗅,顿时也紧皱蚕眉。循着恶味来源仔细一看,脚下便直接跳起了“踢踏舞”!
“你没事喝这么多酒干嘛啊?伤了肝可有你受的……哎?最近你肠胃可不太好啊……”
李乐安虽然也嫌弃地上的呕吐物,但仍然还是秉持着一个大夫的职业习惯,从这一大滩呕吐物里闻出了“沈归”的“隐疾”!
沈归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就快失去平衡的李乐安,握紧她那双柔软的小胖手,胳膊一使劲就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的干净地方:
“肠胃的问题,你还是亲自去跟你那位醉猫二表哥讨论吧。老子身体健康的很!”
被沈归拽到怀里的李乐安,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涩。只是踮起脚尖顺着沈归说话带出来的口气闻了闻:
“嗯……还真不是你,一点酒气都没有……”
沈归低头瞥了一眼李乐安手里拎着的黄纸包,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口问道:
“大清早你拿什么酱牛肉啊?这谁吃得下去啊?以后尽量换成馄饨包子什么的正经早点……”
李乐安一把打开了沈归在自己脑袋上不停揉搓的大手:
“宋大厨不是住在你家么?要真是酱牛肉还用得着我亲自跑一趟?我是来送解酒药的!”
原来昨日李乐安“下班”之后,便来到沈府蹭饭。这宋大厨自从被沈归借调到沈府“上班”之后,李乐安就再也不去会友楼吃大餐了。
昨日席间,沈归也不瞒着她,随口就把全盘计划告诉了李乐安。
倒不是沈归已经被这位“圆脸大小姐”给迷得失去了心智,而是他本就怀着跟李登开诚布公的想法。没错,李登虽然受到了颜青鸿与兰妃包氏的登门拜访,之后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而入宫觐见颜狩,但沈归终究有些忐忑不安。
是啊,颜昼毕竟是李登的亲外甥,无论在血缘还是利益面前,李登都没有帮助颜青鸿母子的理由。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在暗中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自己在不久之后,毕竟还有着成为他的女婿的可能性。所以,自然也就不怕李登知道详细计划了。
而且最重要的,则是李登本就有见微知著的能力,哪怕自己一言不发,他经过一些调查也定然可以做到大致清楚,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呢?更何况沈归对于这位“未来丈人”的长远目光还是十分有信心的。要知道若是这次颜青鸿母子身死,哪怕是被颜昼彻底打落尘埃,那么幽北三路就一定会面临着灭顶之灾。
此时李乐安正献宝似得拎着一包解酒药,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沈归他的夸赞。她放下了有些酸痛的手臂,顺着沈归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方才堪堪踩上的那滩呕吐物……
“嗯……是不是送晚了?”
沈归看着若有所思的李乐安,被她这副后知后觉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他才摸了摸李乐安的脑袋,又伸手拎过了那一纸包的解救药:
“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你那位二表哥都用得上这个。”
李乐安茫然的点了点头,没想到沈归此时又转回话头问道:
“宋师傅在我这,你就不送吃食了……那为什么孙白芷也在我这,你还要送解酒药呢?”
自古同行是冤家,李乐安听完‘孙白芷’这三个字,立刻撇了撇嘴:
“我怕他给皇子活活药死!”
话音刚落,门口闪出一个满脸阴沉的人影来,正是刚刚进门的“倒转阴阳”孙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