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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雪夜之中,陆向寅独身来到自宫墙西南角。这里正是太白卫夜间巡逻路径上最为僻静空旷的一点。距离这个角落里,最近的就是一个小炼房,专门用作处理死于各种原因的太监宫女,平日就不见人烟,也是贼人最易隐蔽身形的地点。这一夜,轮到的正是副统领郭霜,带队巡视的日子。
陆向寅一身暗红棉袍,微胖一张脸,肤色极白,在风雪的映照中格外显眼。身披纯白将军甲的郭霜,带着一队太白禁卫刚拐过一道弯,就看见了雪夜之中的陆向寅。
郭霜见这里有人,略微有些诧异,手下意识地按在身右侧的剑柄之上:“陆监事,深夜在此意欲何为?”
陆向寅步子极慢,朝着郭霜缓缓走来:“小王爷,你本是寿享百年,拜将封侯的命。很可惜,前日我接到一封信函。写信之人说,七杀星有所异动,自北向南而入奉京城。因此异动,此日此时此刻,你也到了魂断之时。考虑到你命不该绝,所以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郭霜很清楚,虽然自己带着的,是一队久经沙场的太白老兵,但绝不是这陆向寅的对手。他在身后士兵的嘲笑声中认真的思索了一会:“那就给我留下一具干净体面的尸身好了。”身后的禁卫们一瞬间全部安静了下来,惊讶的望着他。
“郭家果然都是明白人。来了。”陆向寅这‘来了’二字话音刚落,就以一种看似缓慢却转瞬而至的身法,朝着郭霜的身子逼近。郭霜眼见陆向寅这怪异无比的身法飞至眼前,抬左脚便往后退了半步,右脚再抬,往后迈一大步,两腿呈弓步状。右手则紧握剑柄意欲抽出,正是想使出一个后撤步的仙人指路剑式。身后的太白禁卫们见到郭霜这以退为进的起手式,心下已然放心一半。毕竟这招仙人指路一经使出,郭霜的身子必然会退去半步避开对手锋芒,而且长剑抽出前刺,攻守兼备亦可变招,可谓是万无一失。
眼见陆向寅在欺近郭霜的剑锋之时,身影一矮便钻进了郭霜的怀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啪’一声响起,身披铁甲的郭霜犹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从众士兵的头顶飞过,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身后宫墙以上。众人看去,只见郭霜虽然胸甲完好如新,但人已陷入昏迷之中,脸上不见一丝血色,身子瘫软靠在墙上,嘴角开始有血流下。众人眼见着,郭霜嘴角的血愈淌愈急,没多久胸前已是一片血红。
‘嘶………’这一队太白卫,大半都是由郭霜的父亲郭云深,亲自带出来的老兵,因为与郭家感情深厚,才继续跟随郭霜。眼下见这微胖的老人,竟然一个照面就把少主郭霜打的生死未卜,愤怒中更带着满满的寒意。皆因为,他们比谁都知道郭霜的武艺究竟是怎样的程度。
“好了,你们也同去,伺候主子吧。”陆向寅仔细看了看这一队人,还仔细点了一下人数,而后迈步上前。这次的身法快如闪电,三息一过,整队十二名太白禁卫,尽数气绝身死。
“伙房何在?”陆向寅拍了拍手,突然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句。
“在。”四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出现,整齐的跪在了陆向寅面前。
“每个都添些外伤,做的细致些。”
“是。”
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右臂抖出一把匕首来,走向了宫墙处郭霜的遗体。
“慢,我答应过要给他留下些干净体面。多好的孩子啊,想必是怕郭云松见了伤心难过。”陆向寅拦住了这个领头的男子,自己来到郭霜的遗体前,脚尖一挑便握住了郭霜掉落在身边的佩剑。
“他,我亲自来。”
周围一片安静,只剩下兵刃划破皮肉时,撕裂的声音,在雪夜里回响。
那一日深夜之中,铁甲与沈归在内府窗外,陪着屋内的中山王流了一夜的泪。次日清晨,铁甲就顶着勉强睁开的红肿双眼,着手操办起白事来。下葬之时选在了太阳落山后,前来送行的也只有郭云松铁甲主仆二人,还有背了个包袱匆匆而至的沈归。
“还是那三个问题,谁的令,谁经手,为什么?有结果了吗?”
铁甲皱了皱眉,面有愧色的说:
“目前看来,令,是那位下的,这点已经没什么疑问了。既然知道是谁下的令,那么理由也就也摆到了明面上。只是这下手之人,有太多的可能,时间太短还无法确定。”
沈归站在了舅父遗体的身侧,另一边是早就挖好的墓穴。他放下了身后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香炉、一个小皮卷、一个大号水囊。摆好了一切,又跪在了郭云松面前:
“为了找出亲手杀害舅父之人,今日外孙我,欲对舅父的尸身进行尸检,还请外公应允,先行回避。”说完重重的扣了三个头。
郭云松看着这个刚回自己身边不久的外孙,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抚摸着以头碰地的沈归:
“哎,若按外公本心来说,并不想让你一个十岁的小毛孩插手这种事。但是先代大萨满李玄鱼和二萨满林思忧都留下过话,不能引导或阻拦你的想法行为。因为在你的身上,需要肩负的东西十分重要,重要到已经超脱了恩仇生死。可是无论你是怎样重要的人,终究先是我郭家人。这事如果你想做,便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吧。老夫……老夫我去别处走走便是……”
说完,郭云松抚摸了几下沈归的头顶,抬腿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沈归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先是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而后跪在了郭霜的遗体前:
“舅父,咱们从未见过,也就谈不到有多深厚的感情,甚至您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但,自从我开始接受沈归这个身份之时,我们之间就已经血脉相连。如今,无论为您,还是为了外公,甚至是为了至您于死地的那位,都在等着我给他们一个回答。因此,我首先得为您验伤,就免不得要惊动您的身体。外甥这里给您上香叩头赔罪了。”
眼见他做完一切之后,身后的铁甲开口:
“这就开始?我要不要也避一避啊?”
“不必了,你就留在这给我打个下手也好。说真的,我是真的不信鬼神这一套,但是不做还不行。”说完,沈归努努嘴,朝着郭云松离去的方向。
“信不信都好,该做的还是不能省。”
铁甲也点头表示知道,并上前揭开了裹尸布。
沈归伸手拨开了郭霜身上的寿袍,尸体上原本的血污已经被铁甲清洗干净。沈归见此抬头瞪了铁甲一眼,嘴里碎碎的念叨:“别的事也不见这么勤快。”说完也不等铁甲还言,便伸过手去触摸尸体,郎声开口:
“全身骨骼完好,没有明显骨折迹象。前身后背共有三十六道利器割伤,皆是死后人为所致。”
“等等等等,孙少爷您刚才说这些伤都是少爷死后才被人划上去的?”
“我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皮肤都是有弹性的,所以活着的时候受伤,伤口往往都会外翻。你若曾亲历过战争,自然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沈归说完这话,铁甲还在思索,在不远处树后偷看的郭云松却听得连连点头。
“凶器是剑一类的铁器应该没错,每道痕迹都清晰无比。就算是一个普通人,被利刃所伤时也会尽力挣扎躲闪。而舅父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有头有尾走向清晰,也更能映照刚才那个死后人为的推断。”
铁甲点了点头,略带疑惑的说:“以少爷的能耐,天下能制住他的人本就不多。”
“既然剑伤不是致命伤,其他地方又没有明显外伤,那就只能打开胸腹探查了。”沈归想了想,展开了那个皮卷,正是当初二萨满林思忧为古戒古三剑疗伤所定做的那套刀具。
“可是这宫里能悄无声息地杀掉一队太白卫的人,本就不多,何况还加上一个副统领呢?我看答案已经明摆着,没必要开腹验伤了吧?”铁甲见到沈归拿出的这组刀具,面带不舍的看着郭霜的遗体,半是请求半是询问的看向沈归。
“事关家族血仇,必须要有更确凿的证据。”
说完,沈归握紧了手中的柳叶小刀,略微稳了稳神,便从喉咙处下刀,切开一道丁字形的刀口,而后顺势而下,直接由喉咙一刀划开至肚脐处。
刀口至此,在一边观看的铁甲转身怀抱一棵大树开始呕吐,沈归略带冷漠的声音响起:
“五脏内腹破裂呈糜状,骨骼却完好如初。看来并非重器敲击致伤而死。”
沈归说完皱了皱眉,仿佛在仔细思索着什么。
“不用想了,绕指柔掌,定是御马监监事陆向寅那条老狗的独门掌法。”
从不远处的大树背后,传出了郭云松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竟然忘了还有这回事在。”
沈归听后一脸恍然大悟,随即便开始缝合尸体。
铁甲呕干了胃中酸水后再次抬头,刚才还是胸腹大开的郭霜,此刻已经完好如初,缝合完毕了。铁甲语气惊讶地开口问沈归:
“这么快?我还以为还要查验很久呢。”
“我们只是想要寻找一个更为确凿的证据,眼下已经找到了。这个证据又不会用来打告官,只是用于保证自己没有找错仇家。所以也用不着其他证据了。”
沈归一边用包袱里水囊中的水来净手洗刀,一边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回复着。
“孙少爷您今年贵庚?”
“应该是十一了吧?”
“那您这手…………”
沈归没回答,只是默默收拾完周围的一切,又把尸单盖在了郭霜的脸上。
“我这也是第一次上手,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也幸亏还没吃饭………………”
说到这里也捂着嘴跑到一边,开始干呕起来。
三人同乘一车回到了王府门前,车夫勒住马回头问向车厢内的铁甲:
“铁总管,有几个人坠着咱们一路了,要处理掉吗?”
铁甲回头看了看沈归和郭云松。郭云松点了点头,沈归却摇了摇头。铁甲刚要开口询问,郭云松看了沈归一眼,又摇了摇头。
“铁甲,你背着外公入府。”
沈归低声说着。
中山王府对面,御马监草料房的几个探子正监视着这辆马车。待车停稳,只见车把式回头说了句不知什么话。不久,郭府的大管家铁甲,和郭府孙少爷沈归,一前一后,一背一扶的保着中山老王郭云松下车回府,场面看上去极为凄凉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