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芊芊

尘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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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的松井还不曾发福,说不上多好看,但就胜在少年人的清爽干净。

    天朗春意闹桃夭,恰逢青春年少,正萌动的少年遇着佳人,佳人作小鹿直闯心扉。

    临行前舅母将表妹托付于他,一同去学堂也有个好照应。

    那小表妹弯月眉下一双潋滟含情目,粉润小口微张,那佳人有些羞涩地唤道:“芊芊见过表哥……”

    松井觉得,也许她就是那池中洁白不染红尘的莲化身成的。

    自此,二人一同踏上前路,青葱树影投在马车帘上,不知藏了何种春意心思。

    妖族的学堂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小辈们到了年纪在一块学些家族的史册,学些祖传的基本功法。若是对其他事物感兴趣,便可自寻老师拜其门下,待老师开课时过去听课就是。

    松井喜研究符箓,便拜了周天师门下,也是在周天师那儿,遇见了瞧着就贼有钱的松贵。而松芊芊见他修行符箓,竟也跟着去了。

    松井与松贵那时甚是投缘,两人经常在一起讨论课业,当然,旁的还一直跟着一个松芊芊。

    松芊芊生得清纯嘴巴又甜,常常“表哥”“贵哥哥”地叫着。天热了熬些冰糖银耳,拿冰冻着送予二人;天凉了又央她母亲给二位哥哥做衣裳。有事没事跟着这个或者那个,又或是拉着二人给她挑簪花、同她放纸鸢。

    饶是块石头也得动心。

    当松贵看见松井偷偷瞄着松芊芊,他觉得,这有点不对劲。

    “表哥,你脸怎这般红,是不是太晒啦?”松芊芊回头,笑容灿烂,望着松井的眼睛说道。

    松井见偷看芊芊被抓包,有些尴尬,便不大自然地低下头,“咳,这太阳是有些大。”

    松芊芊听他这样说,便折了枝宽大的荷叶,盖到他头上,“这样能凉快些否?”松井扶着荷叶帽,胡乱应了声,瞧芊芊那笑颜清如水。

    “贵哥哥,这个给你。”松芊芊又折了一枝递给在一旁撑船的松贵。

    “哎,好!”

    松贵扣上荷叶,正好遮住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根。

    “有天晚上,松井就把松贵约出来了。”松潘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

    松改边描画着一池莲花,一边问道:“约出来要公平竞争吗?”

    “这二人是达成了这样的协议。”

    松潘小心地撕着橘子上的经络,吐出的话却不似他神色那么平静。

    “不过后面松芊芊死了。”

    松改听闻,正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一顿,思考了片刻,在右边一圆莲叶上,画了一只正在叫嚷的青蛙。

    “松井觉得是松贵害得松芊芊死掉的。至于为什么他会这样认为,我就不知道了。”松潘一口两口吃掉了手中的果肉。

    松芊芊死了,她挂在松贵屋里头的房梁上,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脸色铁青没了气。

    松井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他整颗心都是被人死命地揪着,生疼又喘不过气来。

    他的姑妈赶来便是坐在地上不住地哭嚷,可再怎么哭松芊芊也活不过来。

    松贵站在众人之后,脸色灰白,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寻了人验尸。

    松芊芊确是缢死。

    当天松井就找松贵打了一架,这也不能说他冲动,毕竟人死在松贵房子里,怎么瞧都是自缢,说松贵没做什么伤天害理欺负人家姑娘的事儿任谁都是不相信的。

    可松贵就是被松井死死地摁在地上,他一口血呸到眼前人脸上,“你疯了!芊芊的死不关我的事!”

    可不管他怎么说,松井就是咬着牙揍他,也是好几个人把松井拽开,松贵才捡回一条命。

    之后他便是百般解释,松井也还是要冲上前替芊芊报仇。松贵受不住直接离了学堂,二人一别,就待到如今相见。

    “我倒是不信是松贵害了松芊芊。”松改搁下笔,在柜里翻了许久,才寻到一枚老旧的印章,上头染上的朱砂早已干透。

    松潘帮他打开装印泥的木匣子,应道:“是挺蹊跷的,松贵死不承认,这事儿不一般。”

    松改拿印章沾了印泥,稳稳当当地印在了画的左上方。松芊芊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最清楚。

    日隐于山,转出一轮明月,这人间初始入春,草间虫儿还未开始鸣叫,只得风声,松叶沙沙声。

    而隔着枯树林子的那进宅院里头,有人不住地灌着酒。

    松井摸摸脸上红肿的道子,怔怔地垂着头,又抬手斟满一杯。

    酒入喉肠,如火般烧灼着心口,又浇在压忍了这么多年的伤口上。

    他对着月色泼一地琼浆,喝一杯,泼一杯,似与谁人对饮。

    松井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圆滑世故,眼中满溢出悲伤,只向着空荡的几案对面,不住地喃喃。

    我前几日买了你喜欢的那种簪花,等这边事了,便送去给你。

    你贵哥哥啊,他挺好的。

    其实我这么多年想的挺明白的,可我看着他就来气,你别生气嘛。

    等天气暖和些,给你扎个纸鸢放着玩,如何?

    松井说着倒尽最后一滴酒,碗内盛着一个小小的月亮,随着波纹不住地皱。

    他盯着那个小小月亮沉默半晌,猝不急防,眼中滚出成串泪珠,滴滴答答打在桌上。

    都是表哥没用,护不住你。

    那每一滴泪当中都养着一个微凉的月亮。

    而说不出口的那句是:

    芊芊,我好想你。

    -

    凉风吹了许久,不知是谁披了外衣于他身上,不知是谁自带着一壶新酒,谁坐于熟睡的他身边,抱着酒坛,就着坛内的月亮,一口一口地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