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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雪的脸随烛光摇曳,第一封信是一个叫莫齐秋的人写给她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她看不太懂那个朝代的文字,不过整封信的大致意思是问她是否安好。
夜风掠过,烛火几近熄灭。
“慕尘哥哥,莫齐秋……是谁?”
柳慕尘拿过她手中的信,扔进一旁的火盆。
耀眼的火光暗下去,信纸燃烧殆尽,一束金光从火盆越出,飞入欣雪体内。霎时间,她的眼前一片黑暗,耳畔不断回响着几个孩童的声音。
这是她初入莫府那日。
四周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刚认识的哥哥姐姐拉着她的手,在偌大的府邸兜兜转转,直到嬉闹声远去,直到没有人回答她。
蓦然间,哥哥姐姐都不见了。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她不知道,这是当家主母何氏的阴谋,要治她于死地的阴谋。
害怕,无助,充斥着她幼小的心灵。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跑,想逃离黑暗,想回到母亲身边。她不喜欢莫府,她只要娘。
“娘,娘——”
覆满青苔的地面异常光滑,她一跤滚下石阶。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哭着起身,不想却撞进一个人的胸膛。
他的声音有些深沉,有些熟悉。
“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你若继续往前走会掉下去。”
看不清容貌,黑夜中只有他模糊的轮廓,他驱散了她内心的孤独,他是来救她的人吗?她楞在原地,不敢说话。
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向光明:“莫府后院来人甚少,你是第一次进莫府吧?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她哭着摇头:“我……小女子没有家,娘说,从今以后莫府便是小女子的家……”
他背起因哭泣而全身颤抖的她,她的身上留有胭脂的余香。
扑鼻的香气,让他觉得好熟悉……
仿佛是许多年前,记忆中娘曾用过的胭脂。
他不禁在心里想:她是新来的丫鬟吗?
习惯了冷血的战场,心中早已一片冰冷,可她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他好想永远像今夜一样背着她,或者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你住莫府哪个厢房?”
他等了许久,她没有回答。她在他的背上,安心的睡了。她的发丝抚上他的脸颊,痒痒的,她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带着几分湿热。
他的声音不在深沉:“今晚去本公子的东院可好?”
早已睡着的她又怎会回答?
他自言自语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本公子默认你同意了!”
娘离开后,除了于妈妈,东院再无其他人。她,是他唯一一个带进东院的人。对于她,他有陌生的熟悉感。常年跟随大统领征战,他吹过春日和风,见过冬日暖阳,可这一切,都不及她带给他的温暖。
“小丫头……”
他笑笑,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静谧的夜,轻柔的风,摇曳的竹,时间倘若在此刻停驻——多好。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悄悄推门而入。
站在他身边,老妇人脸上写满惊讶,公子竟让外人睡在他的床榻上。
老妇人轻声劝道:“公子,这——”
这于礼不合……
他挥手,命老妇人退下:“嘘——于妈妈,她睡了。”
于妈妈的意思,他明白,可他难以割舍,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
于妈妈默默走出东院,自二夫人离开后,还从未见公子对别人如此用心。此刻丑时已过,大概还能见二夫人最后一面吧。
东方出现瑰丽的朝霞,屋顶升出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明亮的露珠正闪烁,展现勃勃生机。
鸟鸣声将床塌上的小丫头唤醒,她睁开双眼,环视四周。在他的床塌上,她睡得十分香甜。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幔帐随风轻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触碰床榻,抚摸幔纱,一切都告诉她,这不是梦。
案几旁,他正写文书。她细细观察,悄悄窥伺。
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的眉毛,还有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是他,是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梦魇。
“你醒了。”
他抬头看着她,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出傲视天地的强势。
她点头。
初来乍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偶然发现,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老妇人。
“这是于妈妈,”他向她介绍:“你不用怕,她是我的乳母,莫府东院,一直都是我们二人在住。”
她恭敬地向于妈妈行礼。这是娘教给她的礼节,娘将她留在莫府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万事小心,勿忘礼节。
他招呼她坐在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莫……莫如雪。”
他了然。原是一直流落街头,昨日才进府的妹妹,父亲处处留情,不知她的母亲是谁。不过,知晓了她的身份,他的心却像是坠入深渊。他真的希望,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你母亲怎么称呼?”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阎氏。”
于妈妈看着她,对他恭敬地说:“公子,是小姐。”
文书被墨晕染,他凝视着她,四目相对,那一瞬仿佛心意相通。
他突然抱住她,越来越紧……
他喜极而泣。小雪,她是小雪……
龆年一别,整整五载,娘和小雪竟已在外流落五载。都是因为自己在莫府人微言轻,才让娘和小雪受苦。如今小雪回来,却再也无法见到娘——一家团聚,终是无望。
他沉声在她耳边说:“小雪,二哥日后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席地相拥,他怀中的女孩茫然无措。
于妈妈提醒道:“公子,小姐刚回来,还不知道那些事情。”
他终于放开她,可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她刚离开娘,日后要在陌生的府邸生活,他怎忍心告诉她真相。
他抿着嘴唇说道:“不要告诉她,她不必知晓。”
她用衣角为他拭去泪水:“你是谁?听到我娘的姓氏为何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至极。
他从未对别人用过如此温柔的声音:“在莫府,我是庶出的次子,莫齐秋是我的名字。阎氏是你的生身母亲,也是我的生身母亲。莫府的当家主母是何氏,父亲是当朝的大统领莫旻。还有,莫府的长子是莫齐光,三女是莫莜,最小的莫楚楚尚在襁褓之中。你明白了吗?”
她靠在他肩上,似懂非懂的回道:“二哥,为妹明白了,二哥也想娘了对吗?娘已经离开了,二哥也会离开为妹吗?”
他拥她入怀,轻声道:“不会,二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出身烟花之地,在莫府必定为人所不齿。他会教她骑射,他会让她学会保护自己,让她不再像昨夜一样,遭受性命之忧。
他为她梳起长发:“来日方长,别怕。”
时光清浅,岁月流转。
她和他一起练习骑射,小小的东院,是他们的天地。几年后,他被主上亲封为副大统领,征战在外,有时整整半年不回莫府。
他不在的时候,莫府的下人就会刁难她,莫齐光、莫莜还有何氏也会来欺负她,至于莫旻,偶尔也会来凑个热闹。倒是莫楚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待在东院玩耍。
画面一阵模糊,转眼是傍晚。
西边的天空,落日洒下绯红,东院的草木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天上的云似白羽,影入水面,与水草、苇影和着暮歌摇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渗出壮丽妩媚。
她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不远处的水池,石头在水面上打了三个水漂。
细细的脚步声渐近,乳母于妈妈手提菜篮朝厢房走去,菜篮被白布盖着,谁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于妈妈每日出莫府一趟,从未间断过。至于干什么,她也懒得问,因为就算问了,于妈妈也不会说。
晋国自十五年前曾发生内乱后,国力衰退,民生凋敝。新国主登基,内忧外患。凉国徘徊于晋国西境,燕国觊觎晋国东境。主上运用缓兵之策,一边派莫府率领军队抵抗凉国入侵,一边对燕国进行和亲。
听说自小对二哥有爱慕之情的林府三小姐林思柔昨日被下旨和亲异国,皇命难违,林思柔若真的心仪二哥,此时一定很伤心至极。
世界上被当做筹码的人,何其无辜。
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给墙头、屋脊和树顶罩了—层薄纱,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
她一连向水池扔了七八块石头,水中的景物随着波纹破碎,一圈圈荡开。
而后,池水渐渐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妈妈拿着衣袍出来为她披上:“小姐,天凉,回房休息吧。”
她摇头:“再等等,二哥的信快到了。”
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一弦弯月悬在东方的天空。驿站的士兵扣响东院后门,她接过信,向信使道谢。
火漆完好无损,信的内容应是安全的。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虽然纸上只有寥寥数语,但她,足矣。
安否四妹,我在外一切都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