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伤

林兴萍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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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脚底一阵钻心的疼痛,把我从梦中痛醒。我起身抱起肿得象包子一样的脚,疼得眼泪直往下掉。不敢哭出声来,怕姐姐,怕妈妈会骂我。虽然忍着,还是哭出了声。

    看着肿得老高的脚,心里突然间闪过会不会死的恐惧。偏偏外婆这几天又回农村去了。

    半年来,妈妈名义上教我规矩,暗地里常常唆使姐姐打我,稍有不是就是一顿暴打,我的心早已被她们蹂躏、欺辱成了碎片。要不是外婆时常缝补慰藉,不知道我是否还活在人间。

    狂野,快乐的性格,也变成了胆小,猥琐,颤颤惊惊,一付随时准备挨打的样子。只有和外婆在一起时才能恢复常态。外婆告诫我,不论任何时候都要坚强,只要活下去,长大了就是有福的人。

    脚太痛,我哭泣的声音渐次增大,后来竞然忘掉了害怕放声大哭起来。

    “你在嚎丧呀。”妈妈冲进来就给了我一巴掌。爸爸随后赶来不高兴地问“你哭什么?”刚说完他就看见我肿胀的脚,凑近看了看说“她这是感染了。”他伸出右手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身子,颤了一下说这么烫。“去拿温度计。”爸命令妈。

    “38度,还不算高。”爸爸转身拿了药袋子,把七八颗药揉粹了放进汤匙里让我服下,想了想,又给我服下一粒止痛片说“吃了药应该不会再痛了。再闹,就送你回外婆家去。”临走,爸爸警告了我一句。

    吃了药不久,脚就不痛了。迷迷糊糊地便进入了梦乡。

    迷糊中,外婆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服,披散着头发,在天上象我招手,我兴奋地大叫‘外婆你会飞了。’我拚命向上跳,终于握住了外婆的手,外婆笑嘻嘻地说“我带你去看仙女。”不一会,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裙的仙女飘向我们,她笑盈盈地搂住我说“好漂亮的小姑娘。你想当仙女吗?”我正要回答,身子不知被什么一下拽到地下,“哎哟。”脚底一阵锥心的痛。

    睁眼一看,屋子里洒满了阳光,已经是早上了。姐姐站在我的床尾,手拿缝衣针在我脚底又狠扎了一下说“看你占我的屋子。”我痛得又大叫起来。她一闪身就跑了出去。

    脚上的纱布已经成了酱色,我捂着脚,疼痛让我不由自主地又叫起来。

    “叫啥,叫,你叫就不痛了吗?”妈从堂屋走进来大声吼道。

    “我看看。”爸给我拆掉纱布说“糟糕,还是贯脓了。”他叹了口气,把拆下的纱布揉成一团,也不扔,盯着脚看。

    “看得好吗?”妈在一边冷哼了一声。

    “钱老师,钱老师。”外面响起佩玉妈的声音。

    妈应声走了出去。见是佩玉妈,脸上不冷不热地问。“有事吗?佩玉妈。”

    “听佩玉说,衣依的脚被锈钉子扎了,泡菜芸子里泡的秋茄子最有效,我……”“快进来,进来。”不等她说完爸就在里面喊。

    “衣老师,我给她上。听佩玉说昨天她差点就没命了。”佩玉妈一边把泡茄子往我脚上敷一边唠叨。

    爸点头敷衍。

    “好了,保证明天就没事了。”佩玉妈看着她的杰作说。

    “真的吗?”爸有点不相信地问。

    真是,她一敷上,我的脚就凉幽幽的特别舒服。

    其实里面院子的老师们从来就瞧不起外面院子的教工,认为他们没文化。所以尽管一个院子住着,但是他们从来不打个招呼。

    第二天脚就完全消肿了,受伤的地方收成了一个小圆点。虽然还是有点痛,但可以下地了。

    下午我跛着脚走到堂屋,堂屋桌子上摆着一个酱紫色的陶瓷罐,姐姐拿了支铅笔在画。我坐在她的对面,一眼望见她画的罐子就象在纸上又长了一个一样,心里不由得赞叹。

    “姐,你画得好象哟!”姐一抬头见了我,学做妈的样子皱着眉说“乡巴佬,你懂什么,一边去。”

    “姐,我也画得来,在乡下,外婆教过我的。真的我会画花,还会画树。”我毫不理会她的厌恶,兴奋地对她说。

    “哼,你滚不滚。”姐姐放下笔,绕到我的身边伸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干啥吗?我又没惹你?你凭啥打人!”我捂着脸大声叫道。

    “干啥!干啥!”妈和爸一起从他们卧室冲了出来。

    “她影响我画画。”姐愤怒地指着我说。

    不等我说话,妈就大声叫我回自己屋去,不要出来碍眼。爸爸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回屋吧。”我摸着被打的脸颊,还想争辩,他们早已回自己卧室去了。姐姐在我面前挥了挥她的拳头说“下次再敢,就是拳打了。”我收起了眼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心里告诉自己,等我长大。长大。

    回到我和姐姐住的卧室不到十分钟就听到妈妈卧室里一声巨响。我跛着脚又走了出去。

    “哇哇……“弟弟大哭起来。姐姐几步冲进去,我跛着脚还没走拢就听到姐“哎哟,哎哟……”的惨叫声。她跑得太急,一扑爬摔到地上,脸被地上的玻璃碎屑划得满脸是血。

    妈象疯了一样扑过去,把姐姐抱起来,恶狠狠地说“如果她破了相,我定会叫‘她’死无葬身之地。”爸一脸冰霜过去把姐姐横抱起就冲出了家门。

    我站在门边,呆若木鸡。妈抱着弟弟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骂了我一句“丧门星”才快步追到医院去。

    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地上一地银白色的瓶胆碎屑,大大小小,有的尖朝上,有的尖朝下。打扫的时候,我试着把手放在碎玻璃上,一不小心就被划了一道很浅的小口子,扑下去当然会划破脸颊了。姐姐漂亮的脸蛋添上几道血口子会是怎样一种景象呢?潜意识中,我感到一种兴灾乐祸的兴奋。

    我扫完地,坐在姐姐刚才坐的位置想,姐姐如果破了相与我何关呢?为何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呢?望着姐姐放在桌上的画本,我用手摸着,看起来象鼓起来的罐子,却是平平的,并不曾鼓。我觉得好神奇。

    很久他们都没回来,越看姐姐的画,心里就越想画,虽然怕姐姐,但是想到他们不在,就大着胆画了起来,画着画着居然忘掉了时间。

    “我的本子,妈……”他们一回家姐姐就惊叫了起来。我抬头吓得丢掉了手上的铅笔,瑟瑟地从凳子上滚落到地上。

    姐姐捧起她的本子,只扫了一眼就对着我的臀部一阵猛踢。妈妈站在哪里,嘴里说“长点记性,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爸爸抱着弟弟从门外走进来,妈妈才把姐姐拉走。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不知被姐姐踢了好多脚,其中一脚踢在腰上,特别痛。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流泪。所以不曾哭泣,爸爸问我,你躺在地上干什么?

    “犯贱吧!”妈妈瞪着我说。

    “爸爸,你看,她把我的画本糟蹋成什么了?”姐姐把画本拿到爸爸面前哭着说。

    “衣依,以后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乱动,好吗?你看这是姐姐好不容易画出的一张作业,你在一边画颗草就破坏了作业的完整性。

    想画画,拿自己的本子和笔画。”

    “我没有本子和笔。”我嘟着嘴轻声说。

    “本子和笔你到时都会有。”说完爸爸就要进他们的卧室。

    “我的画本呢?爸爸,你要赔我一本。”姐姐站起来说。

    “好,赔你,把旧的给妹妹。”爸回道。

    “给。”姐姐对着我的头使劲砸来。我把头一闪,画本从我的耳边飞了过去,砸在正在地上玩耍的弟弟肩膀上。弟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爸爸一步跑去抱起弟弟查看砸到哪里了。弟弟肩膀上擦掉了一块皮,痛得弟弟大哭不止。爸爸瞪着姐姐欲言又止。抱起弟弟就出了门。

    妈妈对我大吼道,祸胎,还不捡起你的本子滚回屋去。我捡起本子轻轻地回了屋,姐姐早已在屋子里等着我了。

    “你是一个灾星,你就不该生出来……你就该去死,你坏到阎王都不敢收你,你是一个妖怪!妖怪!”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尖厉,我的头一阵发麻,拿着手上的画本就朝她的脸上打去。正好打在她受伤的脸上,痛得她跳了起来,捂着痛处,大哭起来。妈冲到我面前对着我就是几脚,嘴里大骂,“真是个冤家……妖精……”,姐姐在我的后面扭住我的头发又是一阵乱晃,晃过,又死劲扯头发,妈抓着我的衣领左右开弓对着我的脸使劲煽耳光,我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够了,你们要把她打死吗?”爸抱着衣俊站在我们卧室门口大吼。我摊坐在地下,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脸又肿又痛,没有痊愈的脚又开始痛了起来。妈停了手,坐在客厅的长椅上喘气。姐见我坐在地上,冲上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我感到自己飘了起来,象一根羽毛在空中飞翔。望着屋里那个倦缩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有点心酸。姐姐衣兰在她旁边,用手指着她的脑袋说着什么。爸过去把她抱在我曾经睡觉的床上,突然间疼痛把我从空中拉了下来。我醒过来了。爸给我兑了杯葡萄糖开水,摇着我的肩。“哎哟。”我呻吟了一声。睁开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着爸说“我身上好痛。”

    “喝杯糖开水,一会就不痛了。”他把我从床上扶起来,把杯子递给我,我端杯子的手发抖,端不稳。爸只好用勺子给我喂。

    那天晚上当我艰难地躺在我和外婆睡的床上时,心里呼唤着外婆,外婆,快回来吧!外婆……

    那天晚上我梦到好多怪兽张牙舞爪地撕咬着我的皮肤,扯着我头皮,身上一阵锥心地痛,痛醒了,衣服湿透了,我把衣服掀开皮肤全是乌青,有的地方泛紫,一碰就痛。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刚好照在床对面姐姐衣兰的床上。她睡得非常甜,尽管她的颧骨上贴了一块白纱布还是掩不住她的美丽。看着她,心想她为什么那么狠呢?你受伤,怨我吗?我又没摔瓶胆!

    我起身走到她的床前。看着她,想,为什么爸和妈那么爱她,而我呢?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妈呀!”姐姐突然睁开眼睛惊叫起来。我吓得赶快回到自己的床上。

    爸爸和妈很快跑到我们的卧室。“兰,怎么了?”妈一把抱着姐姐轻声问。我不敢说话,紧闭双眼生怕再次被打。

    “她她她……”姐姐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几个她,用手指了指我。爸凑近我看,我浑身颤抖不敢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