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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舅舅大学毕业留校工作了。春节舅舅带了好多东西回家过节。舅舅要回校上班了。那天早上外婆刚刚给我扎好了小辫子,就栽倒在地上了。舅舅蹲在地上用指甲掐住外婆的人中,外婆很快便醒了过来。
“妈,你病了?”舅舅担心地问。“没事,就是有点心慌。”外婆站起来把头发拢了拢。“妈,衣依也该读书了,你们在农村,我也不放心,要不你和衣依一起到姐姐家里住。我找队长说说。”舅舅扶住妈的两臂担忧地说。
“哼,你姐!你放心出去工作。我知道该怎么办。”外婆笑着坐到梳妆台前理头发。”舅舅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语“爸太无情。”
“你说什么?你找你爸了。”外婆豁地站了起来。
“没有,我如今和他们一起工作,她老婆来找过我。说他们没有子女,如果我愿意,他们愿意给予我帮助。我……”舅舅说到后来就没音了。
“果然天道无常,因果自有报应。认与不认,只问你心。与我何干。不必在意我的感受。”外婆语气超脱。
“真的吗?我安家了,就来接你到我家去生活。你暂时先到姐姐家去生活一段时间。”舅舅兴奋地上前握住了外婆的手。
外婆长长的眼睫毛下挂了一颗泪珠,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在舅舅的手背上拍了拍说“你该走了。”
舅舅走后,外婆把我交到隔壁秀琼家里。
第三天外婆就到队里辞掉了村小代课老师的职务,把我带回临江城父母家里。
那天,外婆把家里所有吃的东西全部装进了背蒌,把我们穿的衣服用床单做成包裹一并装了,一些小东西装了小包递给我让我提着。
一路走来,五十几里地,走走停停,中午外婆从我提的包里拿出舅舅从省城带回来的饼干叫我吃,饼干很好吃,但是太硬,吃了几块我的嘴里便起了泡。外婆叹了口气说“再走一半就到了。”
到了临江师范学校家属大院门口外婆牵着我的手说“衣依,要喊人哈,嘴放甜点,嘴甜才逗人喜欢,听到没有。”我点头应着。看着院子好大,走了好久都没有到。“外婆,还没到呀。”我的脚痛,肚子又饿。
“快了,快了,这个院子走完,进去就到。”外婆抹了把汗水说。
里面的院子更大,在外面停了好大一阵子,才牵着我的手进了屋。
屋子里爸爸坐在一把木圈椅里捧着一本书在看,妈妈正哄着弟弟玩,姐姐背朝门身子扑在桌子上不知在干什么。
“你们来干啥?”妈抬头看见我们,惊讶地问。
外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衣依该读书了吧,还在农村,你们放心吗?”
“我什么时候说让她回家读书了。”妈厌恶地看了我一眼。
爸放下手上的书扫了我一眼,接口说“她当然该回来读书了。我叫她们回来的。”爸爸走到外婆身边把背蒌接了下来。
“乡巴佬。”姐姐突然冲到我面前大喊了一句。我吓得抓住了外婆的衣裳。
爸爸不理会妈妈,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姐姐的房间。房间对门的墙上有两扇双开的玻璃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把屋子照得透亮。左面窗下摆放着一个黑漆写字台,菊红色的台灯让我特别想上去摸一下,右面窗挨墙的地方放了一个双开的衣柜,爸爸打开衣柜对外婆说“整理一下你们的衣服就放在柜子里。床,将就把夏天乘凉用的竹凉板搭在那里。”爸爸指着进门右边墙处说。我们的床正好和姐姐的小床形成一个L形。屋子很大,即便加了床也不显得拥挤。
姐姐叉着腰站在屋子中间,嘴巴嘟得老高。一见外婆打开衣柜,她立刻跳上去大叫“是我的衣柜,不准动。”
“什么你的,我说了,衣柜一半留出来给你妹和外婆。妈,先把床搭起,铺好。”爸爸不顾妈妈的强烈反对,把我们安排到了姐姐的房间里。
妈妈瞪着血红的眼睛想要阻挡的时候,弟弟不知怎么,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哇哇地大哭不止。外婆停下正铺床的手,楞了。爸爸说“没事,小孩子磕磕碰碰是常事。拿半斤粮票、五角钱,带衣依去吃碗米粉再回家休息。”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票递给外婆。
我们在门房的指点下,很快在宿舍对面找到了临江米粉店。外婆给我买了一两猪肉苕子粉,八分钱,她自己买了二两素粉一角钱。刚端碗要吃时店里一个服务员拿着抹布坐在我们对面,盯着外婆看。外婆不自在地问“你有事吗?”
“没事,你很象我认识的钱少奶奶。”
“哪来的少奶奶,我是贫下中农。你请便,我们吃饭了。”外婆正了正衣襟,板起脸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埋头吃饭,不再理他。
我吃着米粉,望了眼那老头,心想,讨厌死了。吃饭都吃不清静。
“刘师傅,二两米粉。”店里一个服务员叫了声。老头才起身走了。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干净了。我学着她的样也喝干净了汤。
吃饱了肚子,脚下有劲了。
“外婆,那个老头是哪个。”我望着外婆问。
“不认识。”外婆不高兴地答了句。“衣依,米粉好吃吗?”外婆和气地问。“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兴奋地答。“你乖乖的,以后外婆再带你去吃。好吗?”
“好。”我跳着回答。
很快便到了临江路,临江师范学院在临江路中间,对街就是学院宿舍,宿舍不远就是学院附小,和附幼儿园。
外婆牵着我的手说“你要看仔细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我们现在站的这条路叫临江路,那里就是临江师范学院,你爸上班的地方。外婆指着不远处一道特别大的门说。穿过街道,就到了宿舍门前,外婆说这里就是你们家,我们从左面开的小门走了进去,一跨进门就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在一个小院坝里窜进窜出,穿过小院坝,上了几级台阶才到里面的大院子。
大院里天高地宽,铺着水泥的地面一尘不染,两边灰色的砖墙间隔两米就凸出一截,我们家在右面的中间。凸出的地方是每家自己接的厨房。院坝比有些街道还宽、还长,几个小姑娘在院里跳绳。外婆说,“以后,你也可以和她们跳绳。”
“兰兰,那是你妹妹?”一个小姑娘指着我说。“哼,乡巴佬,我才不要这样的妹妹呢?”姐姐斜了我一眼鄙夷地说。
我看了她一眼,心想,我还不想要你这个姐姐呢?
回到家里,爸爸手里捧了本书,似看非看的,妈妈气咻咻地说“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看着他们的样子,外婆想退出去,爸爸说“不用,你们回来。转头对妈说‘行’”。
妈妈一下子转怒为喜,看着我们说“你们先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
“好好好。”外婆点着头连说了几个好。
“你看着儿子,我给她们交待一下。”妈起身,先带我们到厨房。厨房不大,只有几个平方,在屋前挨窗的地方,放了米缸,水缸,一挑水桶和扁担挂在墙上,用砖砌的五格柜子上摆满了盘盘碗碗,柜子下重重叠叠放了几口锅,最外面的墙边放了蜂窝煤炉子,挨着炉子搭了个切菜台子。炉子边放了几十个蜂窝炉和一捆引火的木柴。
“蜂窝煤炉子你会用吗?”从厨房出来,妈问外婆。“应该不难吧。”外婆看了眼炉子答。
“哼。”妈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说:“每天要挑两挑水才够用,洗衣服到嘉陵江去洗。挑水就在前边院子自来水管处,每天开三次水,所以你必须早晨就把缸里挑满。不然水不够用,如今增加了两个人,恐怕下午还得去挑水才行。”
接着妈把我们带进她们的卧室,妈的卧室,进门左面墙上一溜玻璃门书柜,全是书,书柜直接顶到房子的天花板。我数了一下一共六格,里面放满了书。书柜侧面墙上是一扇双开玻璃窗,窗下放了一个大写字台,台面上铺了一块乳白色的毛布,上面放着一个大帽茼,里面插了二枝芭茅,帽茼旁边是一个大笔筒,笔筒里插着大小不一的毛笔,一个大木盒子里装着各很多象牙膏一样的东西,一个大墨盘和一个装水的小瓷缸子。一个湖蓝色的台灯放在写字台边,写字台台面下并排三个抽屉,中间一个大些,两边,一边是柜子,一边也是小抽屉。书柜和写字台形成的倚角放了一个竹编的蒌子,里面放了卷起的纸。(其实是画)
另外一个窗户下面是一个小巧的梳妆台,台面上只有一个大的圆铜镜。紧接着拐角处放了便桶,便桶前边是一个五开门的大衣柜。距衣柜两尺就是他们的双层架子床,左面给衣柜留下开门的空档,床的右面放了一个床凳,紧挨床凳放着一个一米高两尺宽的立柜,柜上放了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五磅水瓶和一套细瓷茶具。床下一个脚踏板,里面架子上罩了一床白色的纱布罩子,床上放着两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缎面绣花铺盖,床头放着红底绣花鸳鸯枕。
看完他们的卧室,妈说“记住,我们屋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扫地,抹屋。倒便桶就行了。”
至此,我算真正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