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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外浓烟滚滚,桑郁将手腕上的丝带解开绑到头上。临出将军府时桑倚之为她系上这丝带,念叨着要她好好回来,身后的江城里躺着桑易的尸首,桑郁嘲弄笑笑,这根银白色的丝带倒是极为应景。她同桑易从小一起捉鸟摸鱼,年纪轻轻就想好了一生。桑易曾挑着一双桃花眼同桑郁说笑:“改日我开府后,便同父皇请旨要将军府旁边那个府邸,我看上它好久了。你也别要公主府了,咱们做邻居,我种瓜你种菜种花,还能天天在一块吃饭。”桑郁那时也很配合道:“等二哥病好了,有了娃娃,我还能和他们几个小的一起玩。”
桑郁还记得桑易的尸首冰凉,身上的盔甲勒进了肉里,心窝处的红缨枪随着风慢慢摇晃。桑易最爱干净,桑郁为他擦拭尸首时看到他身上的血污,破碎的布衣腐败的红叶和被斩断一半的烧焦的头发,只默默忍住眼泪。画彦轻轻扶住她,她看着画彦:“我一定要杀了楚谦之,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画彦眼睛一眯,却看到了他袖口里的纸条。
三军之中斩将夺帅本是最正经的事情,两军主帅营帐相隔太远,这般动作委实有些冒险。面对太子的担忧,桑郁只狠狠地咬牙,孤注一掷道:“顾不了那么多了,若还不速战速决,皇长兄那边耗不起。”
太子张嘴,想说什么,营帐外寒风呼啸,帐里点着火堆,倒不那么冷,桑辰道:“阿郁,你要小心。”
太子看着自己的同胞妹妹,他一直以为桑郁虽师承李将军,却被桑倚之娇惯的跟巡场闺中女子差不太多。虽性子活泼着,归根结底还是个小姑娘,只这次战场上,她一人就扛起了五万将士的生死,她愿意率前锋冲去北楚主帅营帐里勤王。这两日她眉目里的阴狠,桑辰回想起还是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她若是个男子,怕是他连太子也当不安稳吧?
也寺古道上结了一层霜,桑郁淡淡望向倚楼方向,飞鸽带走她的信件。
“惟愿皇长兄撑住,”桑郁苦笑:“我只能尽量不乱大黎军心。”
桑郁转身:“从前这城里的红枫长的特别好,父亲最喜欢在城里拿着水瓢给枫树浇水,他用的那个水桶特别沉,我小时候都抬不动。”她笑着看着画彦:“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坐在水桶里,他提着水桶到处显摆我。如今他不在了,我才晓得从前他有多不容易。”
画彦静静立在她身后,目光深沉如水,却渐渐染上笑意:“我小时候把他那个宝贝水瓢砸漏了一个洞,他气的把我扔军营里半个月。”
桑郁道:“对,你刚从军营里出来时候,又黑又瘦,我都没敢认。”
是夜,画彦高调的主攻营帐引人耳目,桑郁亲率一千骑兵绕路西北直攻主帅阵营,楚谦之一身盔甲站在营帐里同她打斗。一纸婚书上的两人终于站在对立面,桑郁只冷淡的看着他,似乎多说一句话都脏了自己的舌头:“拔剑吧。”
大楚的史官三言两语将桑郁和楚谦之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场景写在书上,传说黎国历时九十多个春秋,一直依赖北族守江山的皇室居然出了个骁勇善战的公主,大楚百姓一向崇敬英雄,楚谦之领兵回国时最先见的不是太后,居然是上书迎娶桑郁的老臣。这届史官爱写画风月,他幼时的心愿是做一个写情爱的话本先生,他曾隐晦的提及楚谦之在黎国做质子时便心仪桑郁,只时间过去太久,而史官太爱杜撰,后人已不可考证。
狼烟滚滚,血流成河,楚谦之凝视着营帐外的桑郁,沉默的拔剑。楚谦之一辈子从没有这般畅快淋漓的打过架,他忽然有些欣赏桑郁。曾经楚帝为他许下婚约时,他是很不愿意的。后为质子狼狈入南黎,受尽了白眼,许是桑郁有些过意不去对他多方照拂,他才免去许多辛苦。后惊鸿一瞥,他知她是桑郁,虽说有些心动,但更多的是惊艳。桑易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楚谦之是有些难堪的,他怕桑郁恨他,虽说他做的事情确实可恨,可他仍自欺欺人的希望桑郁能喜欢他一些,而不是站在对立面,像现下一样决斗。
桑郁的剑尖指向楚谦之的咽喉时,楚谦之狼狈的收了剑:“是孤输了。”
桑郁一把掐住楚谦之的脖子,发狠的想掐死他。楚谦之面色苍白,已渐渐不能呼吸,桑郁突然松手,楚谦之大口的呼吸。桑郁看他狼狈的躺在她脚下,只冷冷的笑:“总有一天,我总会杀了你的。”
桑易拿出一粒丹药塞进他嘴里,阴恻恻的盯着他:“一月内若无解药你便暴毙,你若退兵,我自会送去解药。”
楚谦之剧烈的咳嗽,可药丸入口即化无法吐出来。他搀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来,这样狼狈的境地,他却十分自在的看着桑郁帐下将他身边人全部处死,甚至颇为自然的同他在战场上见过的陈将军打招呼。
营帐里堆尸如山,桑郁踢了一脚成滩的鲜血,很是惋惜道:“可惜青将军领兵去同画彦打架了,要不他也会躺在这里,真可惜。”
一个时辰前还为楚谦之送宵夜的侍从此刻躺在血泊里,他却好像看不见。他微笑着看向正擦拭长剑的桑郁:“恨我吗?恶心我吗?可你还是得嫁给我啊。”
桑郁的动作一僵,她阴狠的看他:“好啊,我嫁给你。”
桑郁银白的铠甲消失在夜色里时,楚谦之想起从前第一次进大黎皇城时,偶然从侍从的嘴里听到了长公主桑郁。她那时被桑倚之保护的太好,从没尝过人生疾苦,他自然以为她一定不会记得有个未婚夫被当做俘虏从遥远的北方送到大黎,也一定不会晓得身为质子的他在永安城里会如何落魄狼狈。他没有想到的是,她是知道他的存在,并暗中多处照顾他。
他楚谦之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怕她怕他,呆在大黎的那几年,他努力的在她面前表现的委屈却善良。他从没想过会同她在战场上相见,她会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会发了狠的想掐死自己。
楚谦之望着皎洁的明月,身后堆满了侍从的尸首,他却只温柔的笑:“你会心甘情愿嫁给孤的。”
楚谦之的上位之路堆尸如山,他踩着鲜血一步步的走上皇位,为的不仅是大楚平定六国。他在大黎受过太多白眼嘲笑,如今他退兵又怎么样?桑郁还不是得心甘情愿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