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记·降生之书

西古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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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所有的喧嚣都消散了。

    风儿轻柔地拂去笼罩山峦亿万年的尘埃,大地平息了撕碎熔岩的狂怒,向天空伸出伟岸的臂膀;曾经冰冷而遥远的夜幕也俯下身来,静谧地、温柔地,倾听那不朽星光笼罩的湖面。

    所有的魂灵都在等候她的苏醒。

    所有的魂灵都在注视她的睡容——

    在那温暖的梦中,亚夜看到水脉倒映在天穹。而那颗降临于索恩的陨星又将它穿过,在天幕上留下狭窄的缺口。无尽的水流从那缺口中涌出,在平原上支起细瘦的水柱。

    那些水流没有丝毫水脉里的光辉,可每一寸土地却都在为它们的到来而欢欣舞蹈,每一缕微风都聚在它们身旁歌唱。水流似乎也是欣喜的,就一同舞蹈着、歌唱着,藏进土地和微风的身体里,再也不愿离开。

    潮湿的土地如肌肤般柔软,潮湿的风儿则拥入了夜空的怀抱。水气在那里凝成晶莹的液滴,积蓄着化作雾和流云。流云在天上降下绵延的雨,亚夜就在那喧闹的雨水声中苏醒了。

    ——————

    二

    身边的溪流说:“亚夜,亚夜,如果你感到口渴,就饮用我。”

    四周的岩石说:“亚夜,亚夜,如果你感到疲惫,就倚靠我。”

    远方的山峦说:“亚夜,亚夜,如果你要找到那颗陨星,就翻过我,到大地的另一头去。”

    于是亚夜饮用了千百条溪流,倚靠了千百块岩石,翻过了千百座高山。等到第千百次星象的轮回结束后,一片宽阔的高地就出现在夜幕中——比哪里都要寂静,比哪里都靠近索恩之外的繁星。后世将它称作夜央。

    夜央对亚夜说:“如果你想见到那颗星星,就到我中央的湖泊去吧。”

    于是亚夜抬头,看到天空中晶莹的水柱径直垂挂下来,落入地平线上的明亮斑点里。那就是陨星坠落的地方。

    于是亚夜继续走着。繁星则在天幕外凝视。

    ——————

    三

    夜央没有溪流,没有岩石。

    夜央没有雾,没有雨水。

    夜央的土是坚硬的土,风是刺骨的风。

    亚夜的眼睛因为干渴而失去光芒,洁白的衣裙和皮肤被冰晶撕扯出一道道裂痕,鲜红色的血液滴在她身后的脚印上。

    夜央对她说:“你为何还不回头?一颗陨星对你而言那么重要吗?”

    亚夜只是默不作声。

    于是夜央的声音又从土地里传出:“那你就继续走吧。可就算你见到了祂,你们又能一同去哪里?这里的景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变过了——”

    夜央突然加大了音量,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它的怒火中颤动:“我们都是被时间抛弃的!你也是,那颗星也是。我们的宿命早就被决定了,就算你见到祂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都将孤独地死!”

    夜央不再发话了,贫瘠的土地上寂静无声。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比云鲸的岁月还要漫长,也许比流云的生命还要短暂——在视线中央依旧遥远的湖泊上,突然升起了耀眼的星光,那光芒径直朝着亚夜飞来,照亮、温暖她每一寸冻结的衣襟和皮肤。

    可亚夜也在这时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流尽了所有的血。

    她倒在地上,死去了。

    ——————

    四

    所有的喧嚣都消散了。

    风儿肃穆地拂去亚夜衣裙上的尘埃,大地用颤抖的臂膀托住她的身躯;夜幕也俯下身来,哀伤地倾听夜央的祷告——

    “回到你的家乡去吧,至少你还能回去。别遭受我们那样的苦难——别像我们一样不明所以地来,又要不明所以地走。别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拥有再多智慧也拯救不了谁。回到你的家乡去吧。”

    所有的魂灵都在道别。

    所有的魂灵都在等待亚夜离开索恩、离开水脉、离开这个名叫艾茵的临终的世界。

    ——————

    五

    时间流逝了千万年。

    土地上再也没有了能诉说的溪流、岩石和山峦,再也没有了深情的风儿、大地和夜幕。空荡的水影里只剩下它们飘散的记忆的影子,还在一次次重演过去的景象。

    可亚夜的身体一直在那里,她的记忆、知性、无尽的想念也一直在那里。

    水脉上云鲸的哭泣声穿过无边的黑暗,一直抵达繁星所在的地方。目睹一切的星星们仅是遥远地凝视着。

    而那些星凝视,浩瀚中便积聚起温热。温热汇聚成纯白的雾,雾又凝聚成水,星光在水中找到了容身之所。那些水流一直流淌,落入索恩的天际,化作赐福一切的雨露——

    亚夜就在那寂静的雨中苏醒了。

    她的身影比夜晚还要安宁,比星辰还要耀眼,银色的发丝飘散在湿润的微风中,深蓝色的眼睛映出那颗守候了她千万年的陨星。

    “我找到你了。”亚夜说。

    暗淡的陨星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也终于等到你了。”

    曾经喧闹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的身影。

    ——————

    六

    “我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光。”陨星对亚夜说,“但请将我的身躯放入远方的湖泊里——在那些水的智慧中我将重获创生的力量。”

    于是亚夜从衣裙上撕下一片洁白的布,将陨星包裹起来,穿过发丝编织而成绳子,牢牢地系在脖子上。她再一次地朝着湖泊的方向走去。

    漫天的繁星洒下绚烂的光芒,照亮前行的路。

    每一寸土地都被寻回了,每一寸在岁月中遗失的、破碎的土地都被她温柔的目光拾起。它们的存在不再是冰冷而虚幻的。复苏的世界在光明里欢歌。

    在那温暖的歌声中,亚夜也抵达了路途的终点——

    无边的水脉倒映在天穹。而在天穹中央,一道水柱如瀑布般涌落,在地上积蓄成湖泊,映在亚夜晶莹的目光里。

    那就是夜央的中心了。后世的生灵将之称呼为西亚之境,而那颗坠落于此的陨星就被称作西亚。再也没有其他的土地能比这里更靠近星辰的光辉——所有亚夜和西亚的子嗣都将从这里诞生,踏上与古老的岁月交织在一起的旅程,将那不朽的记忆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