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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读部是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
那里有千个人,每天必定上演一千个故事。
每个人似乎都是自由的,除了在教室里。
晚自习后离开教室,多数学生去了租房里,一般是三五个人租住在一起。
在租房里,再没有高中时代纪律的约束,几乎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复读生们压抑而躁动的心里,自然有千个理由放纵。
刚刚从高考恐惧中走过来的学子们,需要狠狠的释放一把。
桌球室早已爆满,老板们不得不在室外加摆了好些桌子。
夜宵摊也很火爆,青涩的男女学生们,羞涩的喝着啤酒。
之所以羞涩,是因为他们毕竟囊中羞涩。
租房里,打牌吆喝的,不在少数。
甚至有人去沉溺赌博,输得精光光。
文雅点的,则是下棋。
读书的,真不多,至少在这个刚刚开学的九月,大家觉得,距离明年高考,还很遥远。
这些不在教室的时间,复读部的老师们,是不管的。甚至于你早自习晚去一点,或者不去,老师们也只是登记下名字,跟学生温和的说说,不做批评。
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复读生。
但有一个事情,老师们却管,那就是男女同宿。
复读部的老师们接到举报,于是联合一中本校的体育老师,半夜行动,去捉奸捉双。
体育老师不到复读部上体育课,却跑来守卫复读部的秩序。
真在一个租房里捉到一对,说是裤子都脱了。
可捉到后,却并没有开除,因为复读部并没有开除这条纪律,也没有处分这条纪律。
现场捉到,又不开除,又不处分,那为什么去捉呢?
曾丹青当时想不明白。
后来,则不想明白。
曾丹青被编在理37班。复读部这届共有四个文科班,八个理科班。文27、28班在最上面的六楼,依次排下来,一楼是理37、38班.
这里的环境太恶劣。刺鼻的厕所,就在教室后面。这里没有校园,所有空间,都似乎收缩成一个抽屉,压缩在这栋唯一的大楼里。连空气,都似乎被压榨成了一块薄薄的饼干。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曾丹青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来了,总觉得他不应该属于这里。还没开始上课,他就已开始厌恶这里的一切。
第一天去班主任周老师那里交学费,他碰到他初中的一个同学伍东辉。
伍东辉高中在三中读的,高考只打了300多分,也来这里复读,刚好也编在理37班。
伍东辉邀请曾丹青一块到外面租房子住,曾丹青答应了。
为了省钱,两个人租了一间房,房里就一个床,两个人挤在一起。
对面房间租房的,是两个女生。
其中有个女生,身材苗条,相貌姣好,挺漂亮的。
大部分上课的老师,都是原一中本校老师。
曾丹青的物理老师,是他高三的班主任吴老师,吴老师教书水平不差,但喜欢就学生某个情况取笑一下,很不受学生待见。
一个星期不到,吴老师至少有三次在讲台上说曾丹青高考物理不知道怎么考的,给他丢脸了,本该打140分的,结果才打了80分。
第一次讲出事实,吴老师有显摆之意,宣示在这里复读的,有自己的高材生,是可以打高分的。第二次第三次再讲,则多了几分奚落与取笑。
曾丹青本就心里苦闷,忽然就有点极端厌恶,不但厌恶吴老师,而且厌恶学习,没有一点心思读书。
抽屉式的学校,教室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更给了他压迫,他很不适应。
吴老师上课老喜欢喊曾丹青答题,到后来,曾丹青一概回答为不知道。
才开始,是装不知道,后来,是真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讲,也没有看试题。
吴老师终于不再喊他答题。
他什么都不想做,吃饭,睡觉,教室里坐着,再吃饭,睡觉,教室里坐着,就这么样混日子。
他感觉没有一点方向,更没有一点充实。
他就像个空心的人,没有任何快乐。
这时他也发现,复读班里有很多类似这样混日子的人,有的,已混了好几年。
在复读班混日子,是因为,没有心情读书,又因为,必须读书。
人,许多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见曾丹青苦闷,伍东辉就唆使曾丹青去与对面租房的那两个女生说说话。
曾丹青根本没有心情去说话,况且,他还是不善于与女生说话。
在他心里,还是忘不了小琴。
他在复读部苦苦寻觅着,渴望再次见到小琴,渴望再现“四目相对,凝神相望”。
两个星期过去,那熟悉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
他知道,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一定是读大学去了,她考上了大学,而他没有。
他更加消沉,更加没有见到她的勇气。
他发现伍东辉根本就不想读书。或许不是他不想读书,而是他根本听不懂。
伍东辉高中三年是玩过来的。他跟曾丹青说自己什么都玩过。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说玩女人。
曾丹青也没有问他是不是玩过女人,因为在曾丹青心里,女人的概念既强烈又淡薄,不是用来谈论的。迄今为止,他没有跟任何人谈论过任何女人。
他有点奇怪伍东辉为什么自己不去与对面那两女生说话,为什么老是要他去说。
他反正不想去说。
有一段时间,伍东辉常常通宵不归,不知道去了哪里,做什么。然后经常找曾丹青借钱。
曾丹青带的钱不多,借了两次,就没有借给他了。
第二个月月初,曾丹青搬出去,与高中同学曹正午租住在一起。曹正午在文27班。
新租房里,有两张床。后来的几个月,两人都租住在这里。
两个人虽住在一起,爱好却完全不一样,两个人偶尔说说话,却不怎么多聊。
再后来,他在教室里也很少见到伍东辉。
另有三五个同学,租住在一个宽敞的套间里。
晚自习后,曾丹青常常去与他们下棋。
象棋,他没有对手。但围棋,他是初学,下不赢他们。
几个人经常下到凌晨二点。
第二天起不来,曾丹青就经常缺席早自习。周老师笑嘻嘻的,温和的跟他说说,他当做耳边风,无所谓的样子。
他完全变了个样子,以前的他,从不违纪,从不厌学。现在,书本都没有打开过。
再一段时间,他厌倦了下棋。
强者还是强者,弱者还是弱者,没意思。
似乎,根本翻不了盘。就像自己,是高考的失败者,就注定是个失败者。
曾丹青觉得,世界就是一个棋盘,没有人能够跳出来。
每个人都是棋子,都以为是自己下自己,横冲直撞(象棋),纵横捭阖(围棋),其实,都是被别人下到那个位置,没有半点自由。
通宵不归,教室里不见人的伍东辉,后来,是被他哥哥从派出所里领回去的。
数年后,从伍东辉口中,他才明白,为什么伍东辉要他去与对面租房的两女生说话,而不是他自己去。此是后话。
自由玩耍的复读生们,其实,并没有过一点真正的自由。
他们玩的,是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