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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久拍了一下顾恒的胳膊。
小声劝:“你别这样,态度好点。”
顾恒白了她一眼,又把手往仲夏眼前凑了凑,有些不耐烦的抬高了声音:“问你认不认识!”
仲夏的睫毛轻轻的抖了抖。
像受惊的蝴蝶。
病房的人太多,纵使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也显得拥挤。
十几岁的小孩,头上还包着纱布,脸色苍白,睁大眼睛盯着你伸出的手指头。
里头盛满了纯然的疑惑。
顾恒的胸腔里,开始滋生尴尬与愧意。
医院的空气总是比别处的凉,染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静默的时候,那点既苦又涩的滋味便逐渐蔓延到了舌尖,格外醒脑。
过于纯净的眼睛像镜子,会映照出人心。
顾恒看到了一点盛气凌人的态度,一点居高临下的冷漠。
便立刻自审起是否有欺负小孩的嫌疑。
那根手指头,顿时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然后他就被人从背后撞到开了。
眼角带着皱纹的女医师毫不客气的将两个人挤到了一边:“让一让让一让!都在这围着病人干什么?嘱咐你们多少遍!人醒了要叫医生,你们叫了没?”
两个人脸上讪讪的。
一同被挤到边上的顾久,满心恻隐的瞅着病床上的小孩,脸色变了又变,猛地拐了顾恒一胳膊肘,满眼的埋怨:“我看你脑子确实不清醒!”
“怎么又成我的事了?!”顾恒觉得煞笔妹妹不可理喻:“还不是你个女司机瞎吉尔开车,把人撞了才惹出来的破事!”
“你嘴放干净点!我说的是这件事吗?”本来就满脑子烦躁和愧疚的顾久一下子炸了,找到宣泄点就开始集火:“我说的是你的态度!人家一小孩子……”
“唉唉!”跟在女医生后面推推车的护士,横着身子插进来,一下打断了他们,脸色很不好看:“你们要吵出去吵!病人需要安静!”
两兄妹互瞪了一眼,都抱着手不说话了。
一同看着医生变脸似的换出一副慈祥样子,轻柔的扒开仲夏眼皮看了看,检查了一下吊瓶,又和风细雨的开始问小孩问题。
“有没有感觉那里不舒服啊?”
“……”
“头疼不疼?”
“……”
一直没又得到回应,医生看着仲夏婴儿一般单纯的眼睛,有些不好的猜测,她微微皱了皱眉,又立刻展开来,试探着问:“小朋友,你家里人电话记得吗?阿姨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
躺在病床里的男孩依旧没有回答问题,只安静的用眼睛看她。
医生叹了口气。
旁边顾恒和顾久两兄妹,心一下跟着这声叹息提了起来。
女医师俯下身子,忽然在仲夏耳边拍了两下手掌,清脆的击掌声突兀的在病房内响起,男孩条件反射的看了过去。
医生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又立刻皱的更深了:“不是听力问题……”
她直起身子,目光凝重起来,转身对顾恒兄妹道:“你们先出去,顺便叫警局那边过来两个人。”又对身旁整理药物的护士道:“小陈,叫脑科的杨医生和外科的王医生过来一下。”
“好。”小护士放下手中的事,立刻跑着出去了。
顾恒和顾久面面相觑,顾久一下子慌了:“医生!这……”
“这孩子的问题可能有些严重。”女医师打断了她,看着这位启事者的目光有些严重:“你们还算有良心,撞了人没跑,看起来也不缺钱,也付了医药费。”
“现在的问题是,从这孩子这里得不到信息,你们得先找警局那边把他身份查到,通知他家长。然后,之前送过来的时候看脑袋上只蹭破了点皮,主要是身上的伤,就没做脑部CT,但看现在这情况。我们这边还要重新诊断,重新做检查,看这孩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顾恒拉着六神无主的妹妹出去了。
顾久站在病房门口直发慌:“哥,我不会要坐牢吧?”
“应该不至于……”顾恒叹了口气,说;“只能先通知警察局了,问题不答,什么话也不说,咱们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先给周叔打电话,让他帮咱找个律师,然后通知警局。”
顾恒和顾久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产业做的很大,老一辈顾念着当年是靠着祖上留下来的钻石做的第一笔生意,才有了偌大家业,便给他们兄妹两取了恒字和久字做名字。
说是,钻石恒永久。
兄妹俩取了富贵名,又生在富贵窝,从小到大自然是要啥有啥,家里也用不着他们拼搏什么,那些产业够他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顾恒大学毕业的早,初期还有些热血,折腾了些互联网方面的创业,做过游戏,推广过APP,后来公司发展着都失了初心,就干脆全给卖出去了,现在一心一意的窝在家混吃等死。
妹妹顾久刚毕业没两个月,大学学的师范专业,毕业了又不耐心真去教些熊孩子,也是无所事事,到处跑起来玩,有什么新鲜事物,都要去瞧上俩眼睛。
结果就出了这么个问题。
前天画了一早上的妆,中午兴冲冲的出去约帅哥,花一下午时机看了场巡回演出的莎士比亚歌剧,晚上回来就好死不死的开车撞了人。
……
剧院在郊区,当时路比较偏僻,右边一排路灯坏了有两三个月了,顾久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正开着车,脑子里还荡着半瓶子属于歌剧后遗症的爱情魔药,路边突然晃出来一条黑影。
她踩刹车也没来的急,保时捷duang一下就怼上去了。
好歹车速不高,没把人撞飞。
顾小姐满脑子空白的坐在驾驶座半天,才抖抖索索的下了车。
仲夏当时就满身血的躺那儿。
场面极其惨烈。
顾久当场就吓哭了,一边哭一边挨个打了120、110,最后又打了她哥顾恒的电话。
顾恒当时正在打游戏,一接电话,对面当场就嚎:“哥——我撞死人了!我是不是要坐牢啊!呜啊啊啊啊!”
……
顾恒给吓的魂都飞了,鼠标一搁就开车飞过去。
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120的救护车都还没影,他安慰了几句涕泪横流的傻叉妹妹,大着胆子上去探了下鼻息。
得,还有气。
又陪着妹妹等救护车来,把撞的人送到医院,
接着,兄妹两个又跟着一起过来的警察去做了笔录。
做完笔录,医院大致的检查也出来了,初级判断轻伤不说,主要造成伤害的还不是顾久那一下,是那这小孩身上本来就带着伤。
检查的医生义愤填膺,顺便还跟过来了解情况的警察说了一下,说那伤不像是寻常能出来的,淤青就不说了,有不少是刀伤,怀疑是有人虐待。
兄妹两松了口气,感觉虚惊一场。
唯一麻烦的是,撞的是个未成年,家长万一是难缠的人物,就很伤脑筋了。
但小孩没醒,身上又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两人只能先垫了医疗费,回去等消息了。
这一等就是两天。
也就是前头那场景了。
顾恒和顾久再次通知了警察局,汉城的警务人工比较吃紧,他俩说明情况,等了半天才把警察给等来,这中途还知道个坏消息——小孩脑袋在车祸中受了重创,经过系列测试,可能是记忆全部缺失。
现在就跟个婴儿一样,连话都不会说。
之前谁问问题都不答是正常的,因为他听不懂,也不知道需要回答。
至于智商以及其他脑部功能有没有受影响,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也就是说,最好的结果也是完全失忆。
那就更别谈从他那里得到亲属信息了,暂时只能等着警局方面调档案,看能不能查出身份,然后才能联系小孩的家人。
顾恒和顾久两个人,听这些跟听天书似的,觉得现实很魔幻。
两兄妹又补完一次笔录,蹲在医院半天,发现什么都做不了,医生也不让他们看病人,说是不合适,两个人等到周叔带着律师过来,就被当做耽误事情的给赶了。
只能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
苍白的指尖在柔软的棉被间动了动。
仲夏睁开眼。
他默默的窥探着空旷的病房,有些畏惧,并仍然感觉疲惫,手背上的针已经拆了,贴了两条胶布。
仲夏攥紧被沿,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遮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瑟瑟的眼睛。
鼻息间覆满了消毒水味。
他睁着眼睛打量四周,单人病房没有开灯,但窗帘只有薄薄一层白色的布,不仅是半透明的,还没有完全拉拢。
于是月光和路灯的光照进来。
整个房间便呈现一种灰暗的白色,窗帘是,墙壁是,被子是,就连床头上,微弱的散发着香气的百合,也是。
就和他的脑海一样。
仲夏盯着百合花瓣略微泛黄的边沿,感到胸腔里,细细的传出一种酸涩的感受。
他笨拙的,缓缓的将手,覆盖上心脏的位置。
微小的,规律的鼓动,使他逐渐安定。
然后他看见,花瓶旁,床头柜上,突然发出了蓝色的光,刺的他闭上眼睛,眼角溢出生理的泪来。
仲夏听到了电流声。
滋——滋——
不断的响,还有絮絮的语声……
他忍不住试探着睁开眼,那光芒已经暗了,桌子上躺着一块坏的不成样子的表——
仲夏并不认识那是什么。
有絮絮的,似乎无数人交谈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带着烟火气,带着极其吸引他的亲切感。
但那声音太小了,像有人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在播放收音机。
他只能竖起耳朵,极力的去听。
“网络…链接……修改…档案……换脸……”
仲夏将这些断续的,不懂含义的发音,一个个记到心底,但那声音片刻就消失了。
床头柜上的那块表上,蓝色的光越来越微弱,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烁。
最后熄灭了。
仲夏睁大眼睛。
有什么波纹,在空气中粼粼扩散开去,瞬即破碎。倒影在仲夏漆黑的瞳孔中,像点起了一道细微的光。
他愣愣的看着,感觉不再那样难受和疲惫。
只是睁大的眼角,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安静的滑进头发里,落在耳廓上。
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