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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锋回安仁宫时,天色果真很晚了,庄妃的宫人还特意过来说庄妃娘娘睡下了,教他动静不要太大。
沐锋觉得这样一番多余的行为委实不必,他一贯晓得她的规矩,也守了这么多年,这巴巴地来提醒他,哪里是提醒他守规矩,无非是教他晓得,无论如何他那卑贱出身是改不了的,他虽养在庄妃名下,但庄妃并不认他。
他只点头说晓得了,便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那也不能传膳了,索性坐在灯下将楚宛的团扇从怀里取出来观摩。
是了,这把扇子并没有坏,乃是他私心藏了起来,他不晓得他这样做算不算心中有疾,只晓得若是旁人的扇子,他不会多瞧。
他怎么就做了这样一桩事呢?大约是她说,她爱给亲近的人做吃食,他没有被谁亲近对待过,诚然她不过无心一说,诚然他们平日交情一般,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她好,至于她哪里好,他亦说不上来。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不用晚膳自然熬不住这漫漫长夜,下半夜他饿得胃疼,疼醒了又困着,困着了又疼醒,少年蜷缩在一团,折腾了半宿。
今夜稷言亦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溶锦的面貌,下午匆匆描的那副画不好,晚间又重描了回,如此细致、重视,方配得上热烈的情意。
溶锦回宫时听了宫人讲楚宛不来,也没有往心里去,她甚至不曾反应得过来,这般两厢都揣着各自的少女心事,鸽了对方一遭。
溶锦是很早就吹了灯上床困觉的,偏怎样都困不进去,又起床挑了灯读起话本儿来。
这回这话本儿甚是悲惨,读得溶锦眼泪汪汪,她躺着时,那泪一直往耳朵里钻,再过会儿鼻子也不通气儿了,吸得她头晕,又坐起来读,坐起来眼睛雾雾地,面前都模糊了。总之这一番形容,可想是何等悲惨。
那话中女角儿,早年也是个颇受宠的公主,金尊玉贵地养着,最后却和亲远嫁他国,然只是如此却没什么教溶锦好哭的,溶锦看得开,左右她们公主最后都躲不过这般宿命。
偏生情爱话本儿悲惨的缘故都离不开心悦之人,那公主年少时心悦的人,乃是宫中一名内侍,她又是位从来都向往宫外自由的公主,然则她虽是位从来都向往宫外自由的公主,但那内侍身份低微却陪她出不了宫,她原想着日后寻个软弱些的假驸马,再偷偷同内侍在一处,这万水千山,总有的是时候看。
谁料后来他们那些情意终被皇帝发觉,皇帝觉得堂堂公主心悦内侍何等丢人,不如做没生过这个女儿,便教她远嫁和亲,内侍也被处死,如此他们相隔两国,公主再没有机会瞧一瞧母国的山水,别国的山水不养她,她始终觉得自个儿像是被困住了,整日郁郁寡欢,这一过多年后,偶然得知内侍早已身死,遂终于自尽。
从此再不知万水千山,是为何种风情。
且说这宫外的万水千山,溶锦亦想瞧瞧,她只听宛姐儿讲过,宫外的建筑,是黛瓦白墙,宫外的街道,是熙熙攘攘。宫外有灯会,有庙会,有能听书吃茶的茶肆,有人来人往的酒馆,有她们女儿家最爱去的脂粉斋,也有话本儿里才子佳人常相遇的书斋……街边有卖唐人的摊子,有捏面人的摊子,也有算命的摊子……
她哭或许是觉得她同这话本儿里的公主也没什么分别,都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却从未见过外头的天地。
她原就好奇外头的光景,偏今日特别强烈,读过别个的人生,方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许多事情想着了就要做,溶锦怕如这话本儿中的公主一般遗憾又草草地过完一生。
于是她又哭了……
第二日上课时,她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也没有再要谢桓带来的话本儿,“前日你给我看的那本,太难受了,我从头哭到尾……”
谢桓见她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摸摸鼻子,“是有些虐身心。”
“教你少看些话本儿罢,你却不听,看了又走不出来。”淳铭道。
“这日子过得太安稳无趣了,总想晓得晓得旁人是怎样过的一生。”
“如今晓得了,你心里头又不好过。”淳铭实在是不知,为着别个的人生,有什么好哭的。
“我平日也没有看过这样伤情的,以往桓哥给我带的那些个话本儿,哪样不是蜜罐里捞出来的?”这话便有些怪谢桓了。
谢桓只得解释说,“我就瞧上这公主内侍的戏码极为新颖罢了。”
溶锦便不做多为难,想了又想,问池钧,“我前次听阿爹说,你的殿下府在建着了,过不了两年,你就能离宫了……”
池钧亦笑,“这才开头建,早着呢,不急。”
“真不急?不急先拿我住着,你不要出宫了。”溶锦逗他。
“好罢,我是急的。”池钧老实道。
“不晓得以往有没有公主在京里建了公主府的……”溶锦这样叹气。
“怎么?你想出宫去住?”谢桓疑惑,不晓得她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到出宫了。
“是呀,外头多热闹,我整日听得你们说起,很想瞧一瞧,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确实,宫外比宫里要有趣多了。
“我想若是你的话,你同姑父随意提一嘴,这公主府立时就建成了。”谢桓打趣道。
“真的么?”溶锦两眼放光。
“是不是真的,你一试便知。届时钧哥同铭弟都出宫开牙建府了,我们亦不会再上书房了,那时你的公主府也落成,这宫外头的景致,我同宛姐儿带你们好好游去。”谢桓说着,也有些向往了,恨不得他们的府邸明日就落成。
“只是这般,言哥怎么办?”淳铭突然想到这遭。
“是哦,他该怎么办?”
众人都没有想到这遭,如今想到了,未免教人糟心。
“罢了,我先问问,我有公主府没有,万一我没有呢?届时我就同稷言在宫里了,你们时常来瞧我们也是一样的。”溶锦这样道。
诚然溶锦嘴上这样安慰众人,却无法这样说服自个儿,她真的愿意留下来陪稷言么?
她又想到那话本儿里的公主,觉得来日不大长。
所以后几日正德帝摆驾清宁宫时,她便问了,“阿爹,女儿能有公主府么?或许,历代有公主在京里建公主府的么?”
“怎么?锦妹想离宫了?”正德帝问她。
“是啊,女儿怕来日和亲嫁去别国,就见不得我赵国的山河了,可是女儿还没有见过赵国的山河呢。”
正德帝听过便安慰溶锦不要想这么多,赵国还是有能力不教溶锦非要和亲的,“锦妹若是想要公主府,说就是了,又扯什么和亲,装得这样可怜,听得阿爹若不立时洒两滴眼泪,都对不起你的一番酝酿。”
“好罢,女儿想要,只是女儿想要,阿爹就能给么?”溶锦摊牌。
“你往常想要的,哪一样阿爹没有给过?”正德帝觉得溶锦有些摸不准自个儿的实力了。
“是这么个道理,那我的公主府何时动工?”溶锦表现得太过于心急,正德帝不由得正视起溶锦的问题来,“锦妹,是不是哪个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怎么这么想出宫?”
“没有,是女儿看的一话本儿,话本儿里的公主,远嫁和亲,还没有出过宫就没了,是以女儿想在及笄前多瞧瞧我赵国的山河,怕往后嫁去别国就见不得了。”
“谁给你看的话本儿?”正德帝严肃问。
溶锦往皇后身后缩了缩,“是……是桓哥,我想,看些话本子应没什么罢?”又摇了摇皇后的胳膊,“阿娘,你替桓哥说两句好话……”
皇后虽也觉得溶锦看多了话本儿不大好,但这场应实数意外,毕竟她母家的人,她是晓得的,且桓哥儿一向有自个儿的主见,也不像是谁教的,多半是溶锦自个儿想看话本儿,桓哥儿随意去寻的一本罢了。
“罢了,小孩子看些话本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德帝听是谢桓找来的话本儿,同皇后想的一样,也没再多提,只很正经地同溶锦细细解释,“锦妹放心,阿爹不会教你和亲的。”
溶锦却道,“如今赵国皇嗣,只得女儿这一个公主,若哪日非要女儿和亲不可,女儿也不会推辞的,女儿享赵国子民所奉之荣华,自当解赵国子民之忧。女儿只是想多见识见识宫外头是哪般光景罢了,和亲么,女儿不抗拒的。”
正德帝怜爱地抚了抚溶锦的头,溶锦这些年日益长大,也懂事了许多,他其实更愿意溶锦不这样懂事,只做个任性的小公主就很好,可溶锦到底越长越好,他却很少有这样同她亲呢的时候了,“锦妹放心,即便哪国攻上了邺城,即便阿爹御驾亲征,也不会教你和亲。”
“呐,阿爹疼女儿是阿爹的事,女儿要履行公主的责任亦是女儿的事。”溶锦一向将小爱同家国大爱分得很清,只要不是正德帝主动不要她,哪日真需她来抚平战乱,她亦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