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家

屠荼大当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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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唐恹还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姿势。

    他把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抬起头来,露出孩子一般无助又迷茫的眼神。

    “Boss,我送你回家吧!”小禹想控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出来的声音却是压抑沙哑的。

    “嗯,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了!”唐恹疲倦的眨了下眼睛,刚才一瞬间出现的孩童般的神情不见了,“你送我去车站吧。”

    小禹这才明白过来,唐恹说的不是自己家,而是距离这里2个小时车程的鹿山脚下,她母亲仙姐的家里。

    老赵取消了自己的出差计划,给唐恹放了一个不定期限的假期。他对着唐恹,有点老父亲面对青春期女儿似的笨拙,眼里都是心疼,嘴上却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唐恹尽可能的带走了所有急待处理的工作资料和电脑。

    “约好本周面谈的,帮我推迟到下周。杨婕那边,你列好名单先电话沟通一轮,再确认下案件的审理进度。其他事情,我们线上沟通。下周一运通公司出庭前,我一定会回来。”

    交代完工作,唐恹转身坐上了巴士。

    坐上巴士座位的一瞬间,为了对付工作而暂时集中的神经又瞬间崩溃了。她瘫坐在座位上,2个小时的巴士,唐恹既没有像以前一样戴上耳机消磨时间,也没有睡觉。她身后坐着一排小孩子,正在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被吵得头疼。但此刻,她睁着眼睛,万分感谢这些嘈杂吵闹的声音,让她没有余力胡思乱想。

    她精疲力尽,脑子里守城的士兵已经死了大半。如果这个时候,他又突然跳出来跟她说话,或者突然变成坐在身边的人,她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

    “精神分裂症只要坚持治疗,完全可以达到临床治愈,你们要有信心。”

    第一次发病的初期,她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开始她只是在独处的时候,听见凌的声音,当她一个人默默哭泣的时候,凌在她的耳边温柔的说:“傻瓜,我在这里啊!”

    然后,她开始在现实中看见凌的样子。凌和以前一样,坐在窗台上弹着吉他,在自己身边一起看书、吃东西。也许最开始,她也能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思念成疾的产物,是幻觉。但慢慢的,失去凌的痛苦,让她对这些幻觉产生了饮鸩止渴的依赖,她一步一步的走进那个自己编织的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里,他们不需要那么努力,也能自由的呼吸。凌的脸上总是挂满笑脸,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她开始分辨不清真实和幻觉之间的界限。到了最后,她连身边的人也认不出了。

    入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某次在她难得清醒的状态下,听到了医生和仙姐的对话。

    “那她以后还能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么?”仙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只要坚持吃药,不过度劳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以后,在家人的看护下,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以后从事相对比较简单的工作还是有可能的。”

    家人看护、简单的工作?——这些听起来,好像自己以后只能成为仙姐的负担了。彼时唐恹躺在那里,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因为药物的作用,她变的麻木和迟钝,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觉,连难过的情绪都很难感觉到。

    后来情况好一些的时候,唐恹曾经问过仙姐,是不是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能做一些没有太大压力的、简单的工作。

    “谁说的!你是唐恹,你又不是别人!”唐恹第一次见到仙姐当着她的面留下了眼泪。

    很多过了急性期的病人,因为还需要人24小时看护,大部分病人的家属选择继续住院,或转到疗养院里看护。

    但仙姐坚持把她接了出来,她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在鹿山脚下租了一栋农居。这里距离康复医院只有半个小时车程,仙姐坚持每周4-5次,带着她去医院做心理治疗。

    搬到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虽然这里离城里不过2个小时车城,可是鹿山这里,语系自成一派,大家都说方言。仙姐和唐恹在这里,可以极自然的避免和其他人过多的交流。

    其二的原因,这里的自然环境和平静的田园生活,对病情康复有很好的帮助,仙姐也是在主治医生的建议下,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

    下了巴士,唐恹沿着一条两边种着高大杉树的道路继续前行,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到路面上。她忍不住停下来深呼吸,泥土和松柏叶的香气,她贪心的大口呼吸着,脚步不觉加快了。

    村口那颗两百多岁的香樟树下,几位老人正坐在竹椅上,悠闲的坐在树下晒着太阳。鹿村的时间单位总是跟城里不太一样的,村子里的年轻人也大都进城工作去了,留下老人和小孩。前几年,大多数农户的地也被征用了,据说也要准备搞旅游,只是一直没见动静。不用起早贪黑的务农,日子当然更悠闲了,只是大多数人,还留着一小块田地,弄一些自己要吃的蔬菜,也算是个念想和习惯。

    从城里搬来这里住的,除了唐恹家,村子里还有另外两户。一位是一名画家,长期租了村民在林子里的一处老宅。平时在学校教书,到了夏冬两季,就会来这里闭关,专心搞创作。另外还有一对退休的老教师,他们两个没有子女,于是选择在这里安静的过过退休生活。唐恹认出,退休的老奶奶正和大家坐在一起,他们来这里的时间,比唐恹家要晚一些,但现在看起来,像是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分不出彼我。

    老奶奶和另外几位当地的老人,也看到了唐恹,正摇着手热情的打着招呼。唐恹在这里修养了两年,自习重新参加了高考,待在这边的日子不长,能听懂当地话,但始终不会说,所以老人们寒暄的时候,她总是腼腆的笑着,或是点点头,或是摇摇头。

    她一到村口,几个奶奶们就从椅子上起身来,围着她寒暄起来。

    是啊,她上次回来也是前年的事情了,自从工作以后,她回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教师奶奶一把握住了唐恹的手,奶奶的手既干燥又温暖,慈祥的看着唐恹,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女一样。

    唐恹和仙姐来到这里以后,开始一直没和其他人接触过。这边的民风淳朴,村民们总是送来自家种的蔬菜、水果,表达着朴实的善意。

    唐恹猜想他们大概是知道些自己的病情的,仙姐一个人自己带着自己搬到这边来住已经很是奇怪,唐恹又总是躲在家里不出来,而且因为自己病愈初期,曾经在仙姐不注意的时候,跑进山里过,当时大家还帮忙一起找了。

    经过治疗,幻听和幻视虽然基本消失了,但是因为MECT和药物治疗,唐恹的记忆力和大脑功能一段时间内出现了障碍,曾经参加数学联赛的天才少女,有时候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某天仙姐在院子里和村子里一位老奶奶闲聊,老奶奶抱着孙子,用蹩脚的普通话,安慰仙姐道,“人活在世上没有不生病的,病好了就好了,没啥大不了的!”

    她们大概不知道,当时唐恹正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她刚刚尝试背九九乘法表,看着玻璃上印出的憔悴人影,她无法确定这个人真的还是过去的自己么。奶奶这些朴实的话,一字一句却像阳光照进了心里。

    *

    村子里的老人们太热情了,唐恹拢共也没拿多少东西,她们却非要帮着一起送到家里。唐恹的家在最靠近山的那头,需要沿着山坡爬上一段。本意当然还是想和人群保持一些距离,但是这些年,这里的人们早把唐恹和仙姐当成了自己人,唐恹他们也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唐恹留在城里工作,仙姐却还是留在这里的原因,她已经适应了这里宁静的生活,也习惯了有这些热情、善良的乡民陪伴。

    唐恹家背靠山林,枕着清澈的小溪。医生说的很对,这里的自然环境,的确给她带来了平静。

    在这里修养的两年里,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唐恹就会跟着仙姐进山上走一走。当满头大汗、浑身酸痛的爬到山顶的时候,能感觉到的,只有身体的疲惫还有头脑的清明。现实的知觉一点点的回到了她的身体,山间的风、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山林间有点潮湿却清爽的气息、冰凉的溪水,这些都是真实的,大家围着她的欢声笑语也是真实的,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仙姐也是真实的。

    她推开家中的院门时,仙姐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照顾唐恹的几年里,仙姐的头发几乎全花白了,但是她爽朗的笑声还有灵动的眼睛,让她看上去依旧充满魅力。此刻她穿着绛紫色的毛衣,一头银发在阳光底下,看起来那么耀眼。

    “仙姐!”

    唐恹的眼里充满了眼泪,她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