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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这番识时务的装睡只眯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嘈杂惊得睁开了眼。
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叶浮生与玄素止住了谈话,前者走到窗口往下一看,只见刚才还平乐的街道已生变故,两伙江湖势力不知因何产生冲突,竟然当街大打出手。
叶浮生的目光快速在双方身上扫过,一方是天剑门的弟子,一方则是四海帮的徒众。这两者都是武林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势力,只不过前者向来行事高调,后者又在俗务里摸爬滚打,虽同属武林正派,却很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
然而不管私下多少龃龉,于这个节骨眼上在伽蓝城大打出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没脑到了极点,无论输赢都让旁人看了笑话。
谢离扒着窗框探出半个小脑袋,看到下面乱成一锅粥的街道,忍不住也皱起眉:“他们为什么要打?”
叶浮生一手按在他头上,嘴角一翘:“要么吃饱了撑得慌,要么就是脑子里的水灌多了,都听不进人话。”
谢离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满满的嘲讽,总觉得叶浮生的口气有些古怪。
他年纪小不懂弯弯绕绕,玄素虽然初涉尘世,到底还是个心思聪慧的男子,闻言心里转了转,道:“你是说……被人挑唆?”
叶浮生笑了笑:“这一路走来,像这样动辄斗殴的门派势力,我们起码见了十几次了。”
玄素的面色沉凝下来。
这一次武林大会声势浩大,几乎把中原白道数得上头脸的门派都煽动起来,约莫有上千名武林人士向无相寺赶去。于情来说,武林白道多年来群龙无首,好不容易抓住共襄盛举的机会,又有贼子人头做红彩,如此情况的确无可厚非;于理而言,在众人都为了武林大会踌躇满志时,偏偏摩擦龃龉越演越烈,不少门派为了些许名利之争竟然在明里暗里动起兵戈,这可就有点问题了。
“赵擎是葬魂宫的护法,又曾经犯下黄山派的血案,众人群情激奋无可厚非,但是……”叶浮生眯了眯眼,“首先黄山派血案过去已久,谁还会为此耿耿于怀、义愤填膺?”
时过境迁,当年的受害者也已不存,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正义凛然之辈肯为这桩多年血案劳心劳力?然而这一路走来,数次于茶摊驿馆听到江湖人士的谈话,每有人提起赵擎,必红光满面地细数罪状,恨不能立刻砍下他的脑袋,踩着这滩血站在那虚悬已久的盟主之位上。
赵擎原本只是个祭旗扬威的彩头,现在却成了众人发泄野望的噱头。
打着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名义,实际上有多少人的目光越过了他,直直看着那个武林第一人的宝座?
玄素只是赤子热忱,并不是傻。
他看着下面已经动起兵戈的双方,眉头拧起:“其中暗涌不明,但总不好这么放任他们继续自损实力。”
叶浮生见他一点就透,笑道:“少宫主在山上见识过狗打架吗?”
从小到大都是个狗不理的玄素:“……”
太上宫虽然没养看门狗,但到底还有几名心思柔软的女弟子养了些小宠,但不知为何,那些温顺的小家伙每次见了玄素,要么扭头就跑,要么就干脆上爪子挠,别说看狗打架,反倒是一起上来对他龇牙露爪来得多。
他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不曾。”
“狗也好,人也罢,争强好胜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利字当先。”叶浮生瞥了一眼下方的人群,眼睛一眯,“既然现在给不了他们共同的利益,就让他们有个共同的敌人吧。”
玄素和谢离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男人,看衣着是四海帮的打扮。
“看出什么了吗?”
谢离人虽小,观察得却细致:“虽然是混战,但他被身边几个同门护着,前襟还有血迹,可能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他毕竟还不会看更深层的东西,叶浮生摸摸谢离的脑袋,又看向玄素。
少宫主见的世面少,可眼力见儿着实不错。
“看样子像是因内伤呕血,脸色也苍白,但身形稳当,躲过攻击时看似借了周围人庇护,实则是借力打力、祸水动引。”玄素的目光又扫了一遍,“周遭围观的人里也有古怪,普通老百姓见到江湖人打斗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可其中有两个人看似害怕,却借着混乱靠近了战圈。”
谢离惊愕道:“他们想干什么?”
“当然是浑水摸鱼,趁机把事闹得更大。”叶浮生嗤笑一声,对谢离道,“看过变脸吗?”
谢离愣了一下:“没……”
“那今天就让你见识。”话音未落,叶浮生手在窗框上一撑,翻身跃了出去。
他一身青衣,轻功如惊鸿掠影,在这片刻间仿佛乘风而下,转瞬已插入战局,飘忽得就像一片倏然落下的树叶。
然而那伪装受伤的四海帮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就传来撕扯之痛,发出了“撕拉”一声轻响。
混战之中突然插入他人,双方顿时一惊,四海帮的弟子更是脸色大变:“谁?!”
护着那人的几名四海帮众更是惊怒交加:“谁敢动四海帮的弟子?”
叶浮生如飘絮般避开刀剑加身,翻身落在路边翻倒的桌子上,手里刚被他扯下的玩意儿如手帕一样在指尖一转,笑道:“常闻四海帮的好汉们都是水上漂浮手,没想到还有这样白净的娘皮子啊!”
他手里转悠的,赫然是一张做工精巧的人皮面具。
四海帮人闻言一怔,扭头去看那“身受重伤的同门”,却见那人一张古铜色的脸已变作了苍白肤色,面容更是迥然不同。
这一下事出突然,天剑门的人也住了手,惊愕地看向这边,四海帮领头的男子持刀喝问:“你是何人?我陈师弟何在?”
那伪装四海帮弟子的人目光阴鸷地看了叶浮生一眼,却很懂得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道理,一个字也没吐,袖中滑落两把匕首,一左一右割向身边两人,左侧男子猝不及防被割开喉管,右侧稍矮些的女子更是险被一刀戳进眼窝,幸好被身边同门拽了一把。
挣了这一合之机,那人趁隙便跑,四海帮弟子立刻紧追而去。
叶浮生却没有去追,他瞥了一眼被之前玄素点出的两人,其中一个混入人群趁机逃跑,剩下那人却装作被推倒,扑在一名天剑门弟子脚边。
那弟子看着年轻,也没多想,弯腰就要去扶这个看似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就在这一刻,他忽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扯得倒退一步,险险避过了向小腹刺来的一把短刀!
叶浮生一手把人往后丢去,一脚踢在对方手腕上,这一下劲力十足,当即就听到一声骨断脆响。
要逃跑的那人发觉有人坏事,又见天剑门弟子反应过来正在追赶自己,看到路旁有个抱着哭泣女娃拼命退避的妇人,竟是一手打在了妇人背上,夺过孩子,又一脚把受伤的妇人向后踢去。
妇人本就体弱,眼下还被打出内伤,天剑门弟子只好先卸力接住了人,可那罪魁祸首却眼看就要消失在转角了。
叶浮生身形一晃,几个起落就要落在那人身后,然而还有一物比他更快。
那是一枚碎瓷片,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掠过叶浮生,无声无息地钉入那人后脑。
人的头骨十分坚固,可这一枚比指甲盖大不了的碎瓷片却像嵌入豆腐一样钉在里面,皮肉来不及翻卷,连血都只在刹那迸溅了几滴。
那人甚至没反应过来,还往前跑了几步,才颓然倒地。
小女孩猝不及防摔了出来,五体投地,嚎啕大哭。
叶浮生回头一望,只见茶馆二楼窗口,玄素依然站在那里,只是他原本拿在手里的茶杯已经碎了。
他离得远,又被窗扉所遮,自然看不真切,然而屋内的谢离却毛骨悚然,陡生寒意。
谢离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刚才就是玄素捏碎了手里茶杯,手指轻巧一动,便将内力附于瓷片上弹指而出,一去十三丈,穿骨入肉,不过弹指一挥间。
玄素脸上笑意没了,他看着重伤的妇人和大哭的女娃,神情一时间冰冷下来,本是柔和如春风的男子,在这一刻无端染上寒冬肃杀。
他垂下眼睑,谢离只听到了一句轻柔的喃喃自语:“非武者不动,非罪者不杀……师父,弟子这次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