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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唐秋,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刺痛,洋酒最初下肚倒没太多感觉,只觉得冷胃,她的酒量甚好,所以李潮东总喜欢带她,喝翻一堆人不在话下。
这下,一来是因为酒醇,喝的急,二来……
她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江一凛的眼神陌生,带些揶揄,从前他哪敢这样看她,他总是含着笑的,即便最后一次,眼睛里,也是有情感的。可此时眼神中的冷漠,像是记忆迫不及待地开的一个口子,里头她拼命藏的东西拼命地要往外跑。
酒精是个好东西啊,起码是面具滑下来之后的最后掩饰。
她不想给他任何暗示了,她觉得彻头彻尾的失败。
从前是他不想认她,这一次,他连不想认都没有了。他眼神中除了陌生、冷漠,还有些看不起她的样子。
是啊,她也看不起自己。唐秋想过很多次,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如何一雪前耻,狠狠地把他曾经伤过她的,全部还给他。
都是第一视角,她根本没想过,他会完全认不出她,或者是根本忘记有她这么个人。他终于成功地把她从记忆里消除了吧。否则,怎么会认不出她来呢?
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软弱,她几乎要滑下自己好不容易戴上的属于唐秋的面具,指着他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说好,我化成灰你都认识的,你骗人!你说你骗所有人,也不会骗我的!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
不过现在好了,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一阵酒意带来的恶心涌上喉头,这种恶心的感觉冲淡了她那乱跑的思维,她冲了出去。
包厢的洗手间里有人,可是她哪里还等的了,总不能吐在这昂贵的地毯上吧,她可赔不起,于是攀着墙艰难地往vip公共区的洗手间走去,抬头就觉得眼前一黑,那股努力压下去的恶心蔓延上来,头都没抬地朝着女洗手间的反方向冲了进去,抱住一个马桶,将自己满腹的委屈和悲伤都吐了出去。
江一凛没多久也到了男洗手间门口,还顺手捞了个帽子戴在头上。
尽管这是酒吧的vip区,灯红酒绿鬼影重重的什么都看不太清,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武装早就成了习惯。
虽说是vip区,但也是鱼龙混杂的,只不过是有钱的鱼龙混杂。到了洗手池门口,倒是没太多人。江一凛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女厕,他深知唐秋喝了多少,可这一眼过后,又笑自己。
又没人逼她。
女厕有人出来,江一凛迅速闪进男厕,便听到一声干呕。
江一凛皱起眉头循声过去,便见唐秋抱着一个马桶,这时正徐徐回头,迎上他的目光,一脸的“恬不知耻”地一笑。
“哟……是你啊……大明星……”
这一句竟让他不知该如何接,他清清嗓子:“喂,这里是男洗手间。”
唐秋似乎不以为意,两腮红扑扑的,表情有些痴了些,倒没有刚才那股淡定又凶巴巴的泼辣劲儿了,只是妆也花了,披头散发的,整个一酒后失态。
真是的。这好歹也是公共场合,好歹注意下形象好不好?
他将洗手间门抵住,走到她面前去,摁了冲水,抓起她的手腕:“你吐完没?吐完赶紧出去。”
唐秋感觉到手臂被人抓住,猛地挣扎:“我没吐完!”
江一凛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气得一下子撒手:“那你接着吐!赶紧吐完,我要用洗手间。”
怎料这丫头跟发疯似的,嘴一撅气鼓鼓道:“这么大洗手间,我吐我的,又不碍着你啥……呕……”
江一凛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忽见唐秋抬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眼中竟落了泪。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啊。说话也变得这么难听……”
“我自私?你哭什么啊?喂!”江一凛侧过身,眉头紧皱地盯紧她,“我说话难听吗?我跟你说,忠言逆耳,你们这些小姑娘别太把自己……”别太把自己不当回事,这句话回不回去又太重了?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点,喝那么多,李潮东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反正我不管,你怎么这样子,你怎么能这样子……”
只听到她碎碎念着什么,听不太真切,人却仍旧一滩泥似的瘫在那。
这时有人正在敲着门,传来男人的嘀咕:“怎么洗手间门被堵了?咋回事啊。”
他也懒得再和唐秋讲道理,女人本就不是讲道理的生物,何况是喝醉的女人,于是将自己的帽檐一压一把将她给捞起来,心说,便宜你了。
唐秋很瘦,捞起来的时候甚至能摸到她的骨头,人却极软,一下子垮在他的胸前,似乎还想要挣扎一下。
“不要管我。”她弱弱地说,“你不认识我不是嘛,那我也不认识你。”
江一凛并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悲伤,只觉得有些恼,但嘴上还是冷冷的语气:“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这句话让怀里的女人一下子炸了毛,她突然力气加大,一把甩开他,一双冷目恶狠狠地瞪着他。
江一凛见她如此,嘴角挂了个讥诮的笑。
唐秋话说得有些支吾,气势倒是如虹。
“我不用你管!我死了都不用你管!”
“算我多事。但我告诉你,唐小姐要是用这种方式来吸引人注意的话,打消这个念头吧。”
唐秋猛地回头,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似地重复了一句:“吸引注意?”
她忽然靠近他,一把把他推到墙上,指着自己的脸,声音阴沉沉的。
“那你注意到了吗?”
她的身高不过到他的肩膀,力气更是不及他的一半,可此刻这个壁咚的姿势却令他毫无防备,登时后背猛地撞墙,骨头都撞得有些嘎吱作响。
而面前的女人,离他不过几寸距离,抬着她那张不知是醉还是醒的脸,脸上写着他读不太明白的情绪。她凑近他,一点点地凑近,嘴角带着一个狡黠的笑容。
“那你注意到了吗?”
唇间吐出些微酒气,那近在咫尺的睫毛下的眼神迷离,男士卫生间里的灯光变得如斯暧昧,他想要躲开她,却被这个丫头不知从哪来的蛮力一把拖住,忽然伸出膝盖顶住了他的腹部。只觉得关键部位猛地一痛,江一凛龇牙咧嘴,听到自己的喉咙口,微微一动。
“唐小姐,请你……”
自重二字都还没说出来,只见那被抵住的洗手间门猛地被推开,门口出现的几个男人,一脸愕然地看向里头姿势暧昧的二位,此时唐秋大概没了力气,一下子挂在江一凛的身上。有人举起了手机。
江一凛一把将身上的唐秋给掀开。
唐秋落了地,软绵绵地扶着地板,一脸委屈地白他一眼,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拽样?
江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到了那偷拍者面前,一把夺过手机,盯着那照片,却失声笑了笑,照片拍得糊了,根本看不清样子,他索性删都不删就还了那人,在对方一脸惊愕下,伸出手拍了拍对方肩膀。
“别手抖嘛。”
然后指着里头被他无情一推,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的唐秋道。
“那女人,我真不认识。”
那两男生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江一凛已经从他俩中间的缝隙穿了出去,朝后摆了摆手。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再看一眼男士洗手间里的唐秋,面面相觑,竟是不知要不要进,还在犹疑间,肩膀又被猛地一撞,正要开口阻止那进入洗手间的人,却只见江一凛低着头折返,径直朝着那马桶边的女人走去,然后,伸手一捞。
再次……从他们俩中间挤了出去。
两人都没缓过神,直到其中一个问:“你怎么不拿手机拍照啊?”
“哈?我手抖啊!”
这一厢江一凛怀里的女人软绵绵地往下沉,他硬着头皮低着脸,生怕被人看到,一面在心里暗骂。
“要不是怕明天头条出来说《摘星》选手在男洗手间里发疯,到时候又说我恶意炒作,我会管你?”
没有回包厢,江一凛径直将唐秋拖进了直达地下停车库的vip电梯,顺便给盛威打了个电话。
电梯门洞开,江一凛跟做贼似的进去,迅速按关门。
门顺当关上,他登时松了口气,将手一放。
唐秋就此顺着他的身子,滑了下去。
江一凛恶狠狠道:“我今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跟你说,没下一次!以后少发酒疯!”
她没有反应。
江一凛一愣,弯下腰去看唐秋。
不省人事了?
莫名,他觉得有些好笑,电梯镜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上充满滑稽,身旁的人忽然捞了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电梯正在缓缓从48楼下坠,微微有些失重感,江一凛慢慢掰开她的手,蹲下来时盯紧了唐秋的脸。
莫名地,他伸出手,轻轻地撩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妆不是很浓,尽管面上的妆已经花了,额头却是光洁饱满的。
江一凛忽然苦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我发什么疯呢这是。”
这时,他面前的女人的嘴唇忽然轻轻一动,她呢喃着,像个撒娇的小孩。
“你不准说我。”
欸?
“别人可以说我,你不行。你最没有资格说我。”
“还不让人说了?你这个人,是有多……”
即便知道她不过是梦呓,但仍觉得想笑,竖起耳朵想听她的下一句时,电梯门忽然开了。
唐秋那细若蚊呐的声音,就这样被一开一合的电梯声盖过。
“小尘,你怎么能认不出我。”
盛威来得倒是很及时,他刚好就在这附近,一听到江一凛召唤就赶来了,看着他腿边依偎着个姑娘,吓得盛威一个急刹车,摇下窗户。
“什么情况啊?”
江一凛咬牙切齿,瞥一眼脚下的人:“什么情况你看不到啊?”
“看是看得到……但看不懂啊?你不是和申导他们喝酒嘛,咋捡妹子了!”
“捡个屁啊……”眼见前头有车过来,江一凛抬抬下巴,“还不帮忙?”
将这回醉得真是连呢喃都没有的唐秋在后座放平,江一凛也在副驾驶落了座,揉着脑袋说:“先送我回吧。你待会给申导打个电话,说我有急事。”
“欸?回了?那后头这个呢?”
江一凛皱皱眉头:“你待会自己打个电话给李潮东那王八犊子。做老鸨做到我的节目上来了。”
“欸?选手吗?”盛威眼睛一亮,回头去看那后座上的人。
“嗯。”江一凛揉揉太阳穴,“4号。”
“哎哟,就是还当众拒绝你那个啊。”盛威笑着说,“怎么,拒绝你,你反而……”
“瞎说什么。”江一凛道,“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没兑的洋酒一大杯灌下去,喝多了冲进男厕吐,还……”
想起方才的壁咚,江一凛咬牙切齿:“要不是我这个人善良,我才懒得管她!”
“好好好。”盛威笑着道,“对了,今天那头发了些照片给我。”
江一凛猛地从副驾驶弹起来:“赶紧给我看看。”
“瞧你……”盛威一面将手机给他,一面道,“对了,明天的采访,你到时候该透出点新戏内容了,但也别提得太多。到时候,提一下李老师。好歹是你的启蒙老师。”
“我说了几遍李老师并不是我启蒙老师啊?”江一凛低着头道。
“得得得,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那人我记不住名字嘛。”
“你能记住啥?”江一凛啐他。
盛威嘿了一声,但也没发作,暗自感慨,他这经纪人当得可真是窝囊啊,助理的活,司机的活,找人的活,挨骂的活儿,全给他占了!
江一凛将盛威的手机一张张翻,一张张摇头。
他好像已经习惯性这种失落了,甚至谈不上失落。
“都不是。”他将手机还了盛威。
盛威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哎,我说你啊,这人是你说的可能都改名换姓了,但这全中国多少人啊,虽说有这么个特征……但按咱这么找,找到什么时候啊。何况,指不定她都出国了呢。”
江一凛半晌没接茬,然后也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然呢,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没想过,既然她不想背负……那她或许,就现在也过上了平静的新生活了呢。”
江一凛没有说话。
“还要继续找啊?”
“找。当然得找。”江一凛侧头看着他,目光如炬,斩钉截铁。
“找到了又怎样呢?”盛威无奈地叹了口气。
“找到了,就跟她道歉,道到她原谅我为止。”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江一凛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闭目养神。
“找得到的。我有预感。”
盛威开大了收音机的音量,发动汽车,音响里飘出低低的京剧浅唱。
江一凛下意识抬了下眉头,却懒得吐槽盛威。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戏曲频道里正在播《八珍汤》,本就悲伤的调子在夜里听起来更是声声泣血。
盛威也是最近开始听京剧的,江一凛对他这喜好实在难以苟同,每次都是一顿“装什么伪票友”的轻蔑,可开着窗的秋夜风凉,不知怎的,江一凛的心头像是被什么堵着,那一声声低吟浅唱,一下下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时逢这数九天何处奔?
风如刀,雪如挫,夫儿不见、遍体伤痕!
天不怜老,地不怜贫,怨只怨我这苦苦苦哇……”
车后座的唐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那咿咿呀呀的音乐,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纪传进她的耳朵,就此记忆里的人粉墨登场,可车前车后如斯近的距离,他们的头几乎挨在一起。
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正做着,和自己一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