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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三说的“计划”,其实早就不止是个计划了。城市规划早就进展中,只是缺个人打头,东岸的第一个商圈指日可待,这个项目其实一直跟游天霖所处的集团竞争,柳老三势必要拿下,否则游天霖这手再长下去,这晏城,就容不下他柳老三了。
话说,游天霖跟着那个姓程的大老板,从X县到了晏城,当初借着程老板的资源和跟柳老三的老乡交情慢慢站稳脚跟后,却是处处针对柳老三,恨不得将他挤出晏城,也不知是有多大的仇恨,游天霖甚至下狠手,陷害柳老三,将他送进了牢狱。商人多少都有些小辫子,但他怕是真没想到,柳老三还真挺干净的。若不是他身边人不干净,他也不至于真进去。游天霖贪,是个喜欢把大方挂在嘴上的人,却几乎不付诸行动,小心眼至极,但凡是有那么点得罪到他的,他绝对不放过。就这样的人,靠着一张嘴把那些曾比他好的人哄得高高兴兴,然后爬到对方肩上去,用得着的人游天霖那叫一个和颜悦色,用不着的,却活脱脱一个虚以委蛇的形象。游天霖树敌可是不少的,但偏偏背靠大树,混到现在,竟无人能收拾他了。而这和程老板这些年越混越高关系甚密。游天霖抱对大树,只觉水涨船高。
游天霖的儿子,游鸣,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还算得上聪慧的游鸣后来出了国,也不知在国外沾染的什么习气,回到国内跟变了个样似的,夜夜和一群败家子打成一片。底下的人告诉柳老三,游鸣和那群妖孽,在抽大麻。游天霖倒是懒得管自己的儿子了,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却不知怎么的,这游鸣也是有本事,仍旧夜夜笙歌。有一次在黄金楼抽,被老柳底下的人知道了,但也没轻举妄动,先来跟老柳招呼了一声,问要怎么处理。
“派人跟着。”柳老三说,“这东西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虽然不排除提供的人给游家一个面子,但游鸣有小聪明……”
手下抬眼问:“您的意思是……”
柳老三笑而不语,他想让人顺道摸摸这条线,因为他怀疑,游鸣不是吸毒,而是供毒。
至于东岸收割的项目,竞争是私底下进行的,游天霖最近膨胀,有些找不着北,满以为这个项目他坐享其成就行,打着程老板的名头,继续宴请各方,夜郎自大的他并不把重出江湖姿态甚低的柳老三放在眼里。
而柳老三的大招,也就闷闷地放。在柳老三心里,对付光明的人,用正当的办法,对付下作的人,就用下作的方法。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在游天霖知道,柳老三已经板上钉钉拿下项目的时候,几乎气得快要吐血,据说,他在股东大会上,暗戳戳表示,柳老三甭想让项目顺利进行。
想来黄金楼最近跟风水不好似的,总是碰上醉鬼和闹事儿的,跟游天霖也有那么点关系。不过柳老三,并不以为意。手下的人虽觉得老板有些太没架子太佛系了,但大多数还是知道点数的,因此也全都忍了下来。
但柳老三,也知道东岸这块蛋糕,虽是香饽饽,却有点难啃。
大刀阔斧之下,必有“坐地起价”,但这些倒不是柳老三所担心的。曾经在东岸收债,又和东岸有那么深感情的周子豪,是最适合帮他啃下这块蛋糕的人。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些在东岸生活,却无根者。这样的“城市改造”,于他们而言,只有伤害,没有任何利益。他们该何去何从?又怎么能安抚到他们的情绪?这才是柳老三头疼的地方。
而周子豪天降大任,除了一开始有点飘的情绪过后,便开始有些恍惚,尽管这是他盼了很多年的,但真的到了要拆的节骨眼上,他却觉得开始不舍。
——
中式餐厅的走廊里,唐秋停下脚步,远远看到柳老三朝她走来。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一介商贾,却还是和从前一般一袭青衣布衫。
这是她从小就亲的柳叔,是她父亲最好的搭档。
那一刻唐秋心里一阵风起云涌,卷帘门后的戏曲片段幽幽跃入耳中,一时竟呆住。
“这位是表妹吧?”柳老三与周子豪打了招呼,见到唐秋,慈爱地打量了她。
唐秋低了低头,如预料中,柳叔没有认出她。
她莫名松了口气。
周子豪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叫柳大哥。”
唐秋猛地反应过来,唤了声:“柳……柳大哥好。”
“别别别。”柳老三眯着眼笑了笑,“你表哥喊我柳哥就算了,你喊我柳叔吧。”
柳叔。
唐秋喊不出口,这个称呼太过熟悉了,她喊不出。
幸好柳老三也没太在意,邀了众人便往里面的包厢去。
唐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有些开始冒汗,深深呼吸一口,随之入座。
包厢雅致,圆桌很大,这时一群人入了席,周子豪纷纷介绍道。
“这是我表妹唐秋,起来打个招呼,这是柳大哥助理。”
一个个地介绍,唐秋站起来一杯杯茶地敬,她长相自是出众的,人群里也自有眼熟她的人。
“子豪,你这妹妹,是不是个演员呐?哪见过似的。”
周子豪便笑着说:“有眼力界。我妹,之前参加了一档节目,特别红!”
“对对对!”那人恍然大悟,指着她说,“就是那个小明星,叫什么江一凛的!”
唐秋搪塞着,心中是惴惴不安,脑子里有些乱。
命运是要在这个冬天将她过去的一切聚齐吗?将她所有的伪装都一锅端吗?
饭桌上的话题竟沿着江一凛而下,那为首那个小老板,冲柳叔说:“柳哥,我倒是听说那小明星要拍个京剧题材的东西来着,搞得最近一群小姑娘来我那清吧,不要听音乐,非要听京剧。对了,柳哥不是以前就是唱京剧的吗?怎么的,给我们来一段儿?”
唐秋低了低头,心里念了声。
别唱。
柳老三笑了笑:“现在的小姑娘,对我们那些老掉牙的把戏,哪是真的感兴趣,不过就是图一阵乐子。不过那江一凛倒是个记恩情的孩子。”
唐秋心里一紧,看了一眼柳镇海。
他……知道一凛的身份?
这时柳老三忽斜睨唐秋一眼,看得她一时心虚,猛地喝茶,差点把自己呛着。
周子豪登时拍拍她的背,一边还说:“我妹这人,一提京剧就激动!”
“哦?”柳镇海好奇地回头看她,“喜欢?”
唐秋皮笑肉不笑地坐着,没接茬,刚想掐一下周子豪大腿,他却缺心眼地来一句:“没事儿,柳叔是自己人。”
然后他向着柳老三道:“是不喜欢!以前一看到电视上放京剧,就立马转台……烟波桥上不是有个先生唱戏吗?每回过到那,走特快……哎哟。”
脚底下挨了唐秋一脚,周子豪面不改色,口改得却超快,“我随便说的。我也走特快!生怕听多了,要给钱!”
柳老三见唐秋看周子豪颇有些责怪的眼神,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个人喜好嘛。有人痴,自有人厌。”然后向着众人玩笑道,“倒幸亏子豪提醒,否则我这一上头,就得惹姑娘讨厌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柳叔一点没变,小时候就是这样,总是替她解围。还在戏班子的年月,她被逼着学京剧,倒不是真讨厌,倒有点像提前而来的叛逆期,跟父亲叫板,拿他最喜欢的东西叫板是最有效的,她还记得有回饭桌上挨了揍,柳叔把她抱走,抱在膝上,哄她,不喜欢,咱以后不学就是了。咱歆儿,长大想做什么?
做什么?此时想起来,那时候到底想做什么来着?还是个稚子,对一切都懵懂无知,满世界只有那个戏台子和袁敬意,都是又敬又怕的东西。那时候想,若是柳叔是她父亲该有多好。若是当年柳叔离开的时候,把她也带走,如今,会不会不一样一些?
唐秋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起身向着柳叔。
“柳叔,这杯敬你。”
柳老三有些意外,方才见这姑娘有些生疏躲闪,还以为是怕生,愣了一下也举起杯子。
唐秋轻轻笑了笑。
“谢谢您。”
“谢我?”
没错。谢你,谢你少时对我多加照顾。谢你曾与我父亲肝胆相照。谢你在我们出事之后,第一个回到老家护我。
也抱歉。抱歉我15岁那年落荒而逃,不曾归来,知你寻我数载,知你将我父亲的坟冢迁进祖坟,我却在十年后与你相见,连一声柳叔,都要以她人的名义。
唐秋一口饮尽,不忍再去看柳叔,借口去洗手间跑了出去。
柳老三看了一眼周子豪:“姑娘没事儿吧?”
“没事儿。”周子豪也有些古怪,唐秋向来酒量好,今天却有些不大对头。
柳老三心下有些疑惑,那声柳叔不知怎的在他心里扎了一下,他迟疑抬头。
“子豪,你这妹妹,是哪里人来着?”
“她我老家的啊。”周子豪讪讪笑了笑,忽然心里一咯噔。
“哎。没事没事。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