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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州境内,山林间,数道遁光飞驰,赤红之中带着金光,隐约有官气照护。
这是在对沿途修士和各方豪强展露身份,公家修士办差,闲杂人等退散。
姚灵仙一脸懵然的看着那些镇魔司人匆匆而过,完全没有发现当面过去的自己两人。
终于彻底明白过来,李柃的确是运用了法则级的神通手段,才做到这一点。
想起自家师尊离膺同样能以变化之法出入各处,如入无人之境,他不由得暗叹一声,彻底断绝了中途逃跑或者做其他事情的念头。
这些前辈高人们高来高去,硬来的话,是不可能脱身的。
李柃看着路过镇魔司人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
“这都第三批人马了,全都往那边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姚灵仙道:“师祖,我师尊不会有事的,他有好几件神奇秘宝,就算那霍逻想要对他不利,也能轻易脱身。”
李柃转头看了看他,淡淡道:“我知道。”
姚灵仙嘴唇翕动几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为何非得把我带回北海?我原本就是玄洲人士,就算回归积香宗也无亲无故,还不如让我留在此地。”
李柃道:“你当真信了离膺的鬼话,要追随他,为他做事?”
姚灵仙道:“我师尊虽然误入歧途,但对我终究还有几分情义在,不会害我的。”
李柃嗤笑一声,道:“天真。”
旋即又道:“我知疏不间亲的道理,相比将你一手带大,授予你法门,引领你踏上修炼之途的离膺,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祖才是个外人。”
姚灵仙听到这句话,目光闪了闪,似有默认之意。
却又听得李柃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那就是离膺早已不是离膺,离膺不会害你,其他人会?相比其他人,我这个师祖,还有积香宗的同门总更亲一些吧?”
“其他人?”姚灵仙闻言,神色一肃,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柃道:“你也已经筑基,不会不知化神大能和仙神精魄意味着什么,你可能还不知道残魂,聻灵,灵蕴的区别,但也应该听说过许多民间邪灵作祟,鬼魂上身的传说,修仙界中亦有走火入魔,情志异变。
人之所以为人,真灵唯一,不灭根本,其余一切构成自我之精神,物质皆是从世间万物而来,正所谓天生万物以养人,绝非虚指,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姚灵仙道:“这个确实,世间万物都在不断循环,从无停歇。”
李柃道:“不仅仅只是物质,精神亦是如此,你可曾注意到,一个人的认知是要受外界影响,不断被某些事物磨损,亦或填充的。
譬如池水,不停流动,又譬如舟筏,修修补补,表面看来始终还是如一,但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变化发展,或许都已经换过好几茬了。”
姚灵仙听着李柃娓娓道来,有种被敦厚长者耳提面命,悉心教导的关怀之感,不由心下微暖。
他也是个聪慧之人,依稀明白了几分李柃所指之意,渐渐面露若有所思之意。
果然,李柃点醒道:“此中变者有之,恒者有之,变与不变之间的矛盾譬如阴阳,构成了一个人的核心意义,也即是元神之来源。
我们不能把普通的性情大变称作入魔,但超过了某个不可知不可测的限度,好像换了一个人,那便是整个元神都改变了,思维与意识自然也会随之而变。
修仙界中,常有庐舍之说,附身,寄生之上的最终形态便是夺舍!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法门,与通常修仙者以讹传讹的神魂出窍,直接将目标元神抹杀,取而代之的粗暴方法有所不同,真正的夺舍法门更像是渠水流动的替换,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一切,如此才能彻底摆脱原身业力和诸般磨损,真正做到避劫消灾,延寿续命。”
姚灵仙沉声道:“您认为我师尊已经超过了那个维持自我的限度,被化神大能闫不永夺舍?”
李柃道:“是与不是,我也无法肯定,这才是夺舍之法的真正恐怖之处,它和所谓的执念成魔,性格大变是一模一样的,莫说外人,甚至当事之人自己都未必见得能够察觉,所以我辈修士才要强调明心见性的功夫,才要追寻本来面貌!”
李柃曾经教诲离膺等人要“大道守中”,实际上并不仅仅只是道德品格方面的要求,还是一种认识论。
每个人的认识,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身的真灵本质就是那个圆心,越靠近自身的中心,就越靠近自我,所以反而是婴孩时期天性自然,最接近大道。
尘世浮沉,历练渡劫,是那个圆心经历种种,不断翻滚,壮大的过程。
扩张的眼界增加了认识的边界,但也会不可避免的令得自身被改变,有些人会渐渐为聻灵所影响,改变自己,迷失自己。
而有些人却能认识本心,找回自己的本来面貌,这就是所谓的哲人,仙神,圣贤。
因而人世如大梦,找到自我,才能清明。
姚灵仙听了,有些忧虑,但也有些不甘:“这么说来,人总是会变的,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大能夺舍而不自知,这种假设不是毫无意义吗?”
李柃道:“这就涉及到聻灵和希夷之说了,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尘世之中,一切物质,精神,都在循环,构成了整个天地大道的大轮回……”
他耐心把聻灵的相关学说解释一番,姚灵仙此前的反问就不言而喻了。
正如人之身体,随时随地都可能吸入曾为他人所拥有的物质微粒,精神意志方面,也会吸入他人的精神微粒。
众生绝非一个个孤立的个体,而是相互影响的。
而修仙者所求之长生不朽,就是从对抗这种变化而来,逆天改命,就是要对抗自然的规律,维持个体之绝对独立。
这又可以延伸至古仙所求之飞升,长生,以及今人所求之证道。
真要展开来说,牵涉无边之广,但李柃的核心意思始终只有一点,那就是离膺已经被卷入了某种大能证道的棋局之中。
“他如今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他以为他得到了奇遇,获得了大能遗泽,焉知又不是某人故意为之,好为自己寻得舟筏,度过劫难?”
姚灵仙听到此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他始终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是根本无法证明也不能证伪的事情,焉知师祖是不是为了忽悠自己死心塌地去北海而胡诌一番?
他也不是三岁小孩,没有那么容易动摇自身。
……
当日,李柃回到了大乾圣京,在弟子朱利生安排的所在暂时安置姚灵仙。
他对朱利生道:“这边的事情暂时就先交给你了,你帮我传话,要求大乾方面积极配合,全面清剿境内的闻香教势力。”
他要与此间闻香教斩断联系,能够打包带走的带回北海,暂时不便的,也纳入传香道。
朱利生看了看姚灵仙,道:“弟子明白。”
李柃道:“至于你,好生等着便是。”
姚灵仙自是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不久之后,李柃就进了静室,闭门静思。
姚灵仙觉得李柃是为忽悠自己回北海而漫天胡地的拉扯一番,讲些低阶修士听不明白的大道理,却不知李柃每一句话都是真知灼见,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当真无法证明和证伪。
他的天赋神通闻香识人,似乎就能辨别一个人的真灵本质。
也正是此刻,李柃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能力也是根源级别的先天神通,天然便处在明心见性的至高境界!
通常修士为求证道,都要经历一个明心见性,审视自身内心与元神的过程,由此不断提纯精炼,才能触及真灵,照见自我。
因此,元婴元神是证道诸境的高端之物,能牵动法则,触及根源,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它比法力的唯心之变还要更加强大,因为它本来就是天地大道的一部分!
人之为人,看似脱离了天地,混杂于凡尘万物之间,但实际上,每一个有情众生都是天生地养,天然拥有着与天地同源的本质。
这就是天人合一,圆满大成的由来。
想到这里,李柃突然明确了一个自己过往追寻许久,但却始终未能有过准确定性的答案。
那就是,香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过去我曾设想过种种答案,但如今从离膺身上闻嗅到数十人之杂味,方才真正明确,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香臭之说,香臭和其他感观一样,都是认知的外在表现,故而心悦者为香!”
他终于可以彻底解释,为何会有香臭一体的表现,为何某些自己亲近,喜爱之人就会有香,厌憎,嫌弃之人就会恶臭,为何又有腐尸,烧骨诸劫,天地大道都能散发气味。
这一切,都是自己心灵力量之映射,是受认知影响的力量。
其实从最开始,李柃知道自身之天赋是闻香识人之时,便隐约有所察觉,关键在于“识”之一字,而非“香”字了。
但是兜兜转转,历经二百年之历练,感悟,方才真正彻悟。
这也离不开他与离膺的一番交道,以及和他背后隐藏的大能高手交锋所牵动的契机。
“我的法力似乎有所变化!”
在经历这一番突如其来的顿悟之后,李柃道心无碍,忽的又发现,自己周身上下的气味似乎有所变化了。
空气之中,诸物飘香,已是自然而然的呈现出积香法域的形态。
这是他完全不需调动法力,只是一个念头就能改变的东西,像极了超越于法力之上的法则之力!
这已然是元婴境界的力量!
“不太妙啊,我似乎自证圆满,顿悟突破,极大限度接近元婴了!
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晋升的……”
一个人结丹需得精气神三宝圆满,晋升元婴亦然。
李柃神魂本身就拥有着元婴位格,无需再突破,但体魄和元气不行,没有元婴的位格,所以仍然需要突破。
可是元气与精神牵涉极深,法力本质乃唯心之变,又使得精神方面的顿悟极其容易影响到元气的力量。
如今,就是法力性质因着心灵顿悟而极大改变的表现。
再这样下去,长久为其所浸润,道体也会跟着自然晋升。
或许,体魄也达到元婴标准的那一刻,李柃就能立刻晋升,这种过程是水到渠成的。
但这其实是个幸福的烦恼,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突破晋升对他而言还有些太早。
因为李柃是个心高的,他还指望着在结丹境界就天地人三道证悟圆满,给后世弟子开辟出更多晋升突破的路线。
正所谓实践出真知,有些东西,不以结丹的身份亲身经历一番,是很难有真知灼见的。
“若我就这么证道元婴了,想要再多做一些事情就不方便了。”
李柃有些愁苦的想道。
好在自身法力不强,道体受灵香熏洗,以及闻香生息诀炼化也才仅仅只有二百余年。
这般的基础对于元婴境界而言,其实是极为浅薄的,而且物质方面的东西也不像精神那样易变,能够动不动就顿悟,突破。
所以现在限制李柃的还有体魄一途,还能留给他在结丹境界就证悟地香的机会。
除此之外,就是此番感悟也能融入众妙化香诀之中,更进一步完善此法。
但这些都是回去之后才要做的事情,李柃更加关心的是自己离开之后,离膺和霍逻之间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朱利生急忙出城一番,亲自来报:“当地镇魔司传报,有激烈斗法痕迹……此外,神龙教那边的内线也传回了霍逻负伤返回的消息,但是大师兄不知所踪!”
李柃先是微愣,旋即好些明白了些什么,叮嘱朱利生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朱利生惊疑道:“可是……”
李柃摇了摇头,打断他道:“听我的,不要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