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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族，由含冤而死或执念极深的魂魄化成，分善恶两类，保持生前形态，或伪装他人模样，靠吸收人族魂魄为生。”—《上喻·夜族纪》
……
按耐住心下惊慌，我将姻愿的尸体一路拖进了制作间，她身姿娇小，拖起来很轻，明黄烛火静静摇曳着，映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姻愿紧闭着双眼，似睡着了般，我俯下身看她，苍白肤色亦无法掩盖她的美貌，就连死了，也充满了温柔宁静的气息。
我不由得幻想，此刻姻愿能看我一眼，只一眼，像她曾经那般，爱抚我，暖化我。
可惜。
我伸手轻轻触碰她，发颤指尖停在了她的眉心处，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可笑。
那时我是那样想触碰她，但我只是一盏无用的花灯，岁岁年年的期盼没有落空，如今实现了，却是在轻抚她的尸身。
而这一切是我亲手造成，是我杀了她。
“我真正想要的，只是陪在你身边啊，为什么就连这个卑微的愿望，都不可以……”
我坐在尸体身旁大笑不止，我听见风刮过槐树发出簌簌声，听见不远处说书人那一记响亮的醒木声，听见远处城楼鼓乐吹笙笑语不断。
最后一切都静下了。
我只听见我的抽泣声。
再之后，我哼着小调拿出她平日常用的红剪子，慢慢贴近她的脸，务必要万分小心，一寸不能多，一寸不能少，更不能有明显的划痕。
花灯的灯身，不能有瑕疵。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了一口气，放下所有工具，提起手中刚刚制好的花灯，温柔一笑。
相知方能相许，既然我成了你，那么，便让你也成了我吧，阿愿，你会愿意的，对吗。
……
“姻愿姑娘，我来取花灯。”
清脆笑声撞破了沉寂，鸦雀隐于枯枝，天际苍茫云墨翻滚，无声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
小兔妖嘴角漾笑走至“姻愿”身前，她打量了一会“姻愿”的神情，然后伸出毛茸茸的兔爪讨要那盏破损花灯。
“请稍等。”“姻愿”抿唇背过身去。
今日的老板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仍是一袭红色衣裙，仍是一副温婉眉眼，只是那眼中无端含了一抹稚气，像初入尘俗的婴孩，用清澈目光细细打量着世间万物。
这种稚气与她脸上的温柔并不相衬，平日里的万种柔情此刻却显得无比刻意，似同一具躯壳里载了另一个魂魄，小心翼翼地模仿着。
小兔妖晃了晃头，暗笑这番荒唐想法。
“为何非它不可。”“姻愿”忽然出声问道。
它？想来是指那盏红色花灯吧。
小兔妖默了默，嗤笑一声道：“世人有千万种喜好，而我的喜好，便是得到别人的喜好，用心甘情愿的方式。妖生漫漫，总要寻些乐子。”
“你瞧，别人曾那样在意的东西，最后却把它们交给了我，我不过是付出些钱财，就能得到这份喜欢。”小兔妖歪着兔耳甜甜一笑。
“姻愿”在阴影处低笑，不置可否。
“所以说啊，你们人族的喜与爱，看似用情至深，实则消遣过后一文不值，换个说法，能用钱财买来的喜欢，才是最轻松的占有。”
小兔妖看着“姻愿”的身影感叹道。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一时尘土漫天卷起枯叶纷纷，小兔妖瞥了眼外头，不禁皱了皱眉，对着“姻愿”催促道：“莫要不舍，快一些。”
“有句话你说错了。”“姻愿”回眸看她。
“什么？”小兔妖迷惑地看着“姻愿”。
“姻愿”浅浅一笑，提着红花灯一步步朝小兔妖走去，小兔妖垂眸瞥向那盏花灯，只觉那抹红分外艳丽妖娆。
“谁告诉你，我是人族？”
红裙姑娘从满地鲜血与狼藉中起身，理了理凌乱乌发，若无其事地弯起一个笑容，步伐有些不稳地朝外走去，而她的脚下，枕了两具尸身，一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另一具则瞪大了眼，手里紧紧握着一盏人皮花灯。
……
夜啊，向来这般寂静，就连风，也透着无尽的哀伤与孤独，这便是下域吧。
出了灯铺，我便如同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般，来来往往的人群、繁华喧嚣的街道，那样稀奇而美好，可都与我无关。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回味方才的一幕幕。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该死！”
我对着小兔妖嘶吼时，她那副吓到语无伦次的模样，真是可爱呢。
本想与她多说一些的，下手快了。
我不知我要去做什么，回去面对满地血腥吗？还是逃离这里？或者是自尽？
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存在，我不过是一个披着姻愿的皮，用着她名姓的怪物罢了。
这样想着想着，忽然头极痛，下一瞬我便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意识。
醒来时，我仍在街道上，却已不是方才的位置，我朝四周看去，全街灯火都熄灭了，没有一个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世界静得可怕。
怎么回事？
我从地上爬起身，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去，未走几步，便瞧见地上许多具尸体。我惊恐地跑开，可无论我走到哪，所见之处皆无活人。
我忽然想到——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身上没有一丝伤痕，肤色极为苍白，这与姻愿的死状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跪在地上，仰头看苍天，再也哭不出一滴泪。
很久之后，直至这座城里的所有生人死尽，我才明白这便是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具体来说，这是恶鬼的能力。
我可以轻轻松松杀掉所有普通人族，食用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变成一具具了无生气的尸首，但我无法在清醒状态下进行杀戮。
忽然丧失意识只在一瞬间，亲手杀死所有人也只在一瞬间，但睁眼面对因我而起的死亡盛宴，却长此一生不得忘怀。
我终于明白我犯下了什么样的罪孽，不止是对姻愿，对小兔妖，更是对这全城的人。
我后悔了，但我无力改变。
所以便这样苟且活在这座死城里吧，以姻愿的身份活着，忍受无尽的孤苦。
直至那个少年的出现。
他踏破重重灰暗奔我而来，轻声对我讲，他唤作岁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