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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容桓御驾亲征的朝议在第二日复议时进行的比前一日顺利。当日午时,钱粮便开始向北边运送,而容桓亲征之日则就定在三日后。
然而这次掀起一片哗然的是容桓的另一个决定——容桓驳回雍王监国的提议,下旨由墨相,吕相同静嫔共同监国。
这可谓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了。
殿上乱成一团,嘈杂程度堪比京城西宁门边的早市。诸位大人们个个都是一脸要亡国了的痛心疾首,要触柱以死谏之的除了林御史一时又多了许多。但此次容桓似乎十分坚决,偏偏就一意孤行地下了旨,半点不为那些个大人的哭喊劝谏所动。
皇帝毕竟皇帝,臣子是臣子,一旦皇帝下了决定,一意孤行起来,做臣子的其实并没什么办法,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由女人监国一事本身就极具话题性,一时之间,不仅是朝野上下便是市井坊间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各色的传闻充斥着大街小巷,于是,纵使说后宫不得干政,短短半日间阖宫上下也都知道了。
后宫众人,从上至下,看未迟的眼神都变了——多是三分好奇七分敬畏。或许在背后骂她狐媚惑主的不少,但再没有一个敢在她面前露出分毫。
所有人都知道,无论如何,现在未迟已经站在她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一旦容桓离京,她们的生死便掌握在未迟手中了,故还没有人蠢到在这时去逞那一时之快。
权利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能教最跋扈的人懂眼色。
“为什么这样做?”
未迟看着书案上那一摞加红的折子皱着眉,话里话外总有些质问的意思。
她平日里不是没帮容桓看过折子,但那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便是做了练字的帖子也未尝不可。可这些,除了容桓特意拿给她外,她从不去碰。
未迟虽然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随意样子,实际上却清醒的很,该守住的底线便半点不碰。她记得自己曾经的师傅告诉她,“要成为最好的杀手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活着,一直活下去”,她记得很好也一直照做。她不畏死,但也惜命得很。
“先前我不是说过吗?我赌你会帮我。”容桓站在离未迟两三步处看未迟近期临的字帖,闻言抬头冲未迟笑着摊手,“嫣然,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未迟没有答话,只沉默地盯着容桓看。不过容桓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就是了。
“你要相信自己能做好,事实上以你的才智处理政务并不会那么难,而且还有墨相和吕相在。你就下个决定,动动笔便是。”
“……若百官不听令呢?”仿佛妥协似的,未迟轻叹了口气道,容桓便笑起来了。
“那便由你处置。”在这时容桓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平和的微笑,他说:“你不是曾说过吗——不听话的便是害群之马。这样的多一个总不如少一个。”
“到时你不高兴,想杀便杀了吧。”
这是未迟第一次真正清晰意识到他和容洵真是一对兄弟,容桓笑着说,“前些天我从你那拿走一个礼物(短刀),作为回报,今天我送你也一个礼物好了。”然后他把一个古铜色的虎符放进了未迟的手心。
未迟握着虎形符的手指收紧,收紧,再收紧,直到手指发白,青筋毕现,她忽然开口,就这么直直问出来了,“陛下是把我当做什么?一把刀么?”
容桓闻言一愣,继而笑道:“怎么会?” 他说:“嫣然,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帮我,又不希望你非得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委曲求全,你不要多想,若你不高兴……那便算了吧。”
这实在是一场豪赌。
容桓几乎押上了所有筹码来和她对赌,他赌未迟会站在自己那边,会帮他杀人,会清理掉他不方便清理的人,会给他担下暴虐无道的名声。然后他发现自己奢求的原来那么多,以至于他不敢再提自己的真心。
但实际上,他实实在在的给了未迟京畿三城的兵权,若她就这样倒向容洵——或许容桓还可以凭借北地连同南方及各地共五六十万的大军逼向京城,夺回皇位,但此举,一是必将生灵涂炭,有伤天和;二则如今正与北莽开战,他的实力必有损伤,且他将会分身乏术,不可两头顾及;三则是,如今朝内实在不知有多少人是支持容洵的,尤其在他让未迟监国后。
“我知道了。”未迟低下头轻笑着到了一声,只是口气并不那么高兴。
她想,也许容桓是真的看透她了,也许容桓真的只是太大胆太轻信她了,又或者他还有什么高明些的后招。
明明自己只是一个细作,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但他竟敢这样草率地将这样的权利交给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她确实,无法辜负别人的信任。且越深沉的越不忍辜负,哪怕她知道这也许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呢。
她一面答应着容桓的交付,一面却开始不可遏制地开始去想容洵。她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甚至有一瞬间开始有些羡慕那些真正的细作或后妃,因为她们什么都不用选。
可实际上,她的行动已经做出了选择。
三日后,容桓率军五万奔赴北莽。
临走前,未迟替容桓披甲着铠,最后帮他把配剑系在腰间。退后看时她才发现原来容桓比她平日见到的要英武许多,确实很像一个大将军,这点其实和容洵极不一样。
容“将军”出征前显得有些沉默,他对未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不止提过一次的问句,他问:
“嫣然,你是嫣然吗?”
这次未迟低头垂眸,什么都没有说。她细白的手指在容桓腕部护具的系带间穿梭,最后她系好了,抬头很沉默地去看容桓。
容桓笑了,也没再说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扶剑大步跨出殿门去了。
殿门外响起一片“愿陛下扬我大夏朝国威,凯旋而归”的山呼时,还呆呆站在昭明殿内的未迟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和容桓说一句“保重”或者是祝其“万胜”。
她心知如今出去必然晚了,但当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殿门口。
她看见在离自己最远的最前方,容桓骑在马上就此远去,而在他身后,铁甲朔日,长枪如林,战旗迎风猎猎,生青色的“长龙”从她眼前一直绵延到她再看不见的远方,仿佛无穷无尽。
雍王府内
秋日的阳光正好,照得雍王府活水小池里一片波光粼粼,从前几日起便一直告病在家的雍王殿下——容洵,坐在邻水亭中木质的长椅上,不紧不慢地往池里扔着鱼食。脸上一如既往的微笑,因为阳光更显出几分温暖来。
“我亲爱的弟弟已经走了?”
背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容洵没有回头,对着为了争食而高高跃起的鱼儿露出一个更真实的笑来,同时他开口道:“那么让我们的人各司其职吧。”
“是。只是……宫里,姐姐那边呢?”
“嫣然,你在担心什么?”容洵轻飘飘地扫了苏嫣然一眼,然后继续说,那声音依旧轻柔,“还是说——你在期待些什么?”
“我只是有些不放心。”苏嫣然总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正经,可只要她愿意,她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我见犹怜娇柔感,叫人不忍心苛责。
“好了,放心吧。”容洵笑起来,把手里所有的鱼食一下全部撒进池中,然后站起来,他没有低头看池中百鲤争食景象,而是仰望秋日湛蓝高阔的天空,轻轻开口:“每个人都有他的作用,无论她的忠诚或背叛。”
“你闻到了吗?”
“什么?”
“战争的味道。”多么甘美啊。
“刷——”清越的刀光一闪而逝,一泼鲜血随即从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腹中涌出来。
这是一个假装自己是家破人亡的大夏女人,撞在军前,口口声声说要留在军中洗衣做饭也好,只愿保一条性命。她的大夏话说的极好,样子可怜又诚挚,正逢容桓与一位将军遇见。将军道北地女子的艰辛不易,容桓一时心软,便决定带她到最近的未遇袭的城池去,谁知他难得的一次好心竟给了一个刺客细作。
容桓神情淡漠地把剑上的血擦在女人身上,然后收剑回鞘,身披银色轻甲的将军当即跪抱拳下请罪,“是属下疏忽,望陛下责罚。”
“不是你的错,是朕看走眼了。”容桓瞧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女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弧度近乎锋利,他说:“是朕太久没有到北地了。几乎忘了北地的一些民风确实与京城不太一样。”
将军低头,并不敢在这时贸然接话。好在容桓本也没指望他说什么。
容桓转头去看风沙卷着衰草,远远的,一片枯黄直连天际,少顷,他收回视线问。
“从此处至最近的城还有多远?”
“不足六十里便是拒北城。”
“传令全军,轻骑在前,辙重为后,全军加快速度,务必在日落之前抵达拒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