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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格知道,河北的归属,最终只是由一场大决战决定的,
所以到了这一步,他当然也能想明白,集中优势兵力、孤注一掷是最重要的。
而绝对不能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处处肥饶膏腴之地都想坚守,那样只会分散兵力,给明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机会。
而且河北平原上,除了北京以外,其他城池实在是谈不上坚固,清军统治期间,也不重视城防修筑,
毕竟他大清以弓马得天下,钱粮财政又困难,谁耐烦学汉人那样下血本修城墙呢。
在豪格的收缩兵力之下,北直隶境内最南端的一个府,大名府,因为地理上本就过于往南深入,已成余赘,直接就被清军放弃了大半。
从大名府治所大名县,以及相邻的魏县为界,从这条线往南,清丰县、内黄县、浚县、滑县、濮阳、东明等六个大县,全部被放弃。
兵力全部收缩到大名、魏县附近。而北边原本沿着太行山部署的部队,也南下到大名、魏县、邯郸一线集结,最北的侧翼掩护部署,也不超过沙河、邢台。
这等于是放弃了对太行山的堵口,任由明军出入太行八陉中的南部数陉,进入河北平原——因为豪格很清楚,明军想进入河北平原决战,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从卫辉-大名一线直接沿着平原推进不好么?干嘛非得从地形崎区的山西绕一圈、后勤运粮还费事?
于是,清军超过二十万大军的核心兵力,就集结在三五个县范围内的一小片预定战区,地跨北直隶大名府、广平府和山东省东昌府等三座州府的结合部。
豪格已经做好了计划,内心也有了预感,知道明清之间最后的国运决战,就会在这里发生。到了这一步,地盘已经不重要了。
魏县、大名、邯郸等所在,自古就是河北腹心。战国时,燕都蓟城就是后世的北京,也是后来幽州的治所。而魏县、大名、邯郸一带,战国时是赵国都城周边,也是后来冀州治所邺城的所在,南北朝时,邺城周边还多次成为北朝的国都。
可以说,在河北地区,除了北京城以外,就这一带最值得打一场决定性战役了。谁拥有了这片区域,谁就拥有了整个肥沃平坦的赵地。
对于清军来说,眼下这个季节决战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此前姜瓖为了怕缺粮,是九月过半才动手扯旗反正得,图的就是山西的秋粮能刚刚收割入库。
而凡事有利必有弊,世事无万全,姜瓖得到了秋粮入库之便,清军这边自然也能得到。
在明清战火重燃之初,河北地区的秋粮就已经收割入库了,只是各地的税赋征收工作还没开始,更别提调运了。
现在清军知道无力处处防守,必须收缩集中兵力,以清军之残暴,当然也不会跟百姓客气——
在豪格看来,内黄、滑县、东明、濮阳等地的百姓,已经不是他大清的百姓了,随着这片土地被丢给大明,上面的人民当然也会成为他大清的敌人!
还没来得及慢工细活的收税,这有什么要紧?直接抢啊!比收税快多了!
所以,在清军撤退之时,为了顺便解决数十万大军集结所需的军粮,豪格居然毫无人性地直接下令在上述放弃六县中、尤其是最南段肯定保不住的那两三个县,实施了彻底的烧杀抢掠!
原本收税或许也就是收几成,直接抢劫的话那就能全部抢光了,一粒粮食都不用给百姓留,能搜出多少就带走多少。
东明县和滑县,在清军退走的过程中,甚至直接惨遭了三日不封刀的待遇,把能抢劫的都尽量快抢劫完,然后赶紧运走逃跑。
剩下稍北边几个县,倒是没有直接大屠杀,但抢走能抢的民间秋粮,肯定是必须的,遇到有百姓不想被抢走活命粮,出来反抗,才会遭到屠刀毫不留情地清洗。
清军如此暴虐,当然也不是没有后遗症,首先就是连清军中的部分绿营都出现了哗变,毕竟绿营当中有一些士兵就是籍贯在大名府本地的,清军集结兵力时把他们家乡都烧杀掳掠了,难免会激起反抗之心。
所以虽然给数十万大军筹到了粮食,但清军内耗也折损了至少数千兵力——
大约两千多大名府籍贯的绿营兵陆续反叛跟清军火并,打不过就逃,往南去投大明。而清军为了弹压这些零零散散的兵变,也战死了大约数百人。一正一反加起来也损失了有三千兵力。
而那部分哗变的绿营兵南叛,也会第一时间给大明官军带去清军的动向。
天地良心,朱树人身在开封远程督战,并没有直接坐镇一线指挥,毕竟他已经是大都督、王爷,冒险的事情还是要少做。而身在开封的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豪格会这么变态,直接实施焦土搜刮抵抗。
所以明军最初的推进还是比较谨慎的,唯恐清军大踏步后退是为了拉扯明军脱节、然后在河北平原上进行什么大范围迂回包抄的诡计。
直到此刻,听说清军如此坚壁清野烧杀掳掠,明显不可能在沿途设伏,而且河北百姓也风起云涌,纷纷起来响应大明,朱树人才下令曹变蛟、黄得功和刘国能全部加急北进。
同时,他也不及请示朝廷,就让张煌言从开封北上,负责一线督师。他私下里表示,会慢慢跟南京内阁走程序,临时给张煌言加封北直隶总督、加兵部尚书衔,相当于同时兼着河南河北的总督职责。
至于朱树人自己,肯定要这场大决战分出胜负后,才会涉险渡黄河北上了——不是他怂,而是他现在身负天下安危,如果有个闪失,可能会让华夏文明汉人统治再次陷入内乱,所以不得不慎。
他很清楚,他现在的命,比和平年代皇帝的命都值钱。皇帝死了,好歹能让太子顺利继位,不至于威胁到天下的存亡。
他朱树人的命,必须活得比他岳父长,要他岳父隆武帝朱常淓先死、皇太孙顺利登基,才不会有人搞事情。否则他要是有个意外,说不定还有大明旁支宗室会想办法给朱常淓当干儿子的,时间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而文官地方督抚里,明朝原本并不常设北直隶地区的总督,毕竟那是京畿重地所在。也就是眼下北京还在沦陷区,朝廷在南京,才能临时设置。所以这个职位自然是贵重非常,朱树人也不可能放心让别人去。
张煌言毕竟是名垂青史的忠义之辈,后世跟岳飞于谦并列,又是他表哥,此前总督河南多年,击退鞑子的军功也足够高了,可以镇住这个场子,也不用担心生变。
所以这个决策很快就执行了下去。下面众将果然也没有不服的,说实话,就凭两年前张煌言指挥朱文祯、李愉那些人偷袭枪毙了阿济格的功劳,大家就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张煌言也不负使命,很快集结各军,提兵北上,组织决战。同时,还谕令山东明军也趁机北上,保持压迫,准备接收即将被清军弃守的地盘。
张煌言很清楚:豪格这样集结部队,肯定不光大名府南部六县会放弃,山东那边有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会有变故。
而且就算豪格不主动放弃,以清军现在为了大决战而竭泽而渔、争取屯粮持久的姿态,山东那边不看搜刮的百姓,也会自己起来搞事。
让沿边明军随时做好准备、一旦发现对面伪清地盘有变乱,才便于第一时间出击接收地盘,救民于水火。
他这个操作后来还真没白费,让明军兵不血刃拿下了好几处山东泰山、蒙山山区的原沦陷府县。
……
明清双方拉扯集结、囤积粮草,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拉锯走位,总算是把双方主力,都集结到了大名府中部,沿漳水对峙部署。
清军在漳北的邯郸、魏县、大名。明军则驻扎在漳南的内黄、濮阳。
双方的兵力都是绵延数县,连营百里,各自拥众数十万,堪称明清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主力决战。
当年明清双方隔着长江、淮河对峙时,虽然动用的总兵力比如今还多一倍,但好歹还在千里防线上东西兵分三四路,每个战区各自为战。
如今清军已经收缩集中到河北一地,哪里还能分战区,剩下的主力全部孤注一掷到一个战区。
张煌言抵达濮阳后,也是连续巡视各军,检查防务。他让曹变蛟居中驻濮阳,刘国能居左驻内黄,黄得功居右驻清丰。
而对面的清军,由肃亲王豪格亲统北京来的清军主力,居中驻魏县,
由刚刚承袭礼亲王的满达海,统领他从山东撤防而来的老部下,驻扎在位于战场东侧的大名县,跟老对手黄得功对峙。
饶余郡王岳乐、端重郡王博洛,率原西路清军余部,驻魏县以西的临漳,与刘国能对峙。
张煌言巡视数日,见战线稳固,进入相持试探阶段,他也只好从长计议。
十月中旬的一天,他便在濮阳城内,召开了一场召集诸将的军议,会上不由感慨:
“没想到鞑子连番战败,最终竭泽而渔,还能集结起那么多兵马,此战我军虽然兵力、军械全面占优,但毕竟远来,粮草后勤相对不利,不可轻敌。
鞑子放弃山东延边数府县,又放弃大名南部之余赘,以坚壁清野之势大踏步后退,直至漳水方停,还搜集了沿途全部船只,带不走的船都烧毁了。漳水自黄河往南改道以来,也不再与南方水系相通,反而北通海河。
我军粮草还得从曹州(今河泽曹县)下船,用车马陆路转运到军前。或是从开封北渡黄河后、又延津陆路运送至汲县、再搜集漳水内河船队转运。若是相持日久,对我大明极为不利呐。”
众将对于这个大局倒也有点认识,被张煌言一点破,便进一步统一了看法。其中最莽得黄得功便忍不住谏言:
“总督大人,既然鞑子坚壁清野,导致我军筹粮耗费偏高,那我军便该利在速战,趁着我军重炮较多,即日择机渡过漳水,寻鞑子决战吧!
鞑子若是避战,我们就包围魏县或者大名,然后引诱另外两处的鞑子援军来救,咱就在城下跟敌军打一场总决战!”
张煌言也不打击黄得功的求战心,只是微笑着轻轻摇头:“黄将军之勇武,本官素有所知,届时自然会给你机会。
不过我们要担忧的,还不仅仅是击溃豪格,更要考虑如何让豪格咽也咽不下,吐又舍不得,好在漳水边给鞑子尽量放血,为我大明后续的胜利做铺垫。”
张煌言此言一出,大部分将领还有些懵逼,并不知道他想的有多远。曹变蛟算是最敢想的了,他也就以为张煌言指的是后续的北京城攻防战,便试探着问:
“总督大人是觉得,北京城池坚固,所以希望将来我大明光复北京之战时,鞑子的守城部队能尽量弱一些?因此要争取今日在这漳水战场上,多歼灭敌人的兵力?”
张煌言点点头:“曹将军看得明白,不过也还是不够远——本官此番前来全权督师之前,大都督曾交代过我,我大明将来不仅要光复河北,拿下故都,一路杀回山海关,更要彻底收服辽地、把清狗斩草除根!
所以,鞑子来去如风,眼下这场关内最后的大决战,能把更多的鞑子送到我们眼前给我们杀,我们要是不趁机多杀一点,岂不是天予弗取?将来要追出辽西走廊,一路追到关外千里去追杀,难度不比现在大得多?
故而此战也不可一味求快、求击溃敌人,若溃而不围歼,便是浪费了天赐良机。为此,稍微示弱相持,黏住敌人,徐徐寻找更有利的战机,哪怕多付出点代价,多花点钱粮,也只能忍了。”
众将闻言,这才默然。不过敌人也有数十万之众,是孤注一掷的,要想包围歼灭,实在是不太可能,大家拿不出办法,也只好无言相对。
张煌言目光扫过众将,又问道:“这几日相持下来,有打探明白敌军虚实?各部实际兵力多寡么?”
问到这种操作层面的问题,众将才重新踊跃起来,纷纷把自己侦测到的情报汇总,大致梳理出了敌人的兵力情况。
早在两年前、阿济格和阿巴泰死的时候,满八旗经过最后一轮大规模被围歼,有四个旗已经是重建过一遍了,其中两白旗更是重建过两遍。
按照当初满八旗八万正规军、二十万后方适龄男丁的规模来算,加上这几年补充上来的人口。在豪格内讧前,满八旗一共也就二十二三万十五岁以上男性人口。
豪格内讧中,死的双方都是满人人口,死了两万人,其中当兵男丁约有五六千。
后来姜瓖反正,姜瓖把驻扎在山西的少量满兵和满人非现役男丁也都杀了,这部分里,满人正规军损失也就数千,但关键是非现役人口被屠比较伤,也达到了万人以上。
而明军在响应姜瓖、北上收服怀庆、卫辉、潞州、泽州过程中,也歼灭了清军满兵过万、杀死适龄家属数千。最后豪格在南方明军入驻太原之前,还试图反扑太行山防线,几场攻坚战失败,又折损满兵人口数千。
所以,经过豪格多尔衮内讧、姜瓖反正一系列变故,清人从两年前的二十二三万男丁,进一步下降到十七八万人。
这个人数,已经是满人十五岁以上、年龄上不封顶的人数了,比他们巅峰期的时候,男性人口已经下降了四成多。
而且,考虑到下降的这四成多里,大部分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精壮人口,所以剩下的十七八万人里,老弱病残比例已经进一步拔高了。
按照明军方面严密侦查、对照,结合历史数据估计,这十七八万人里,只有七八万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剩下十万,都是十五到二十之间,乃至四十岁以上。
其中经受过实战洗礼、长期服役的人数,也就是五六万,其他都是预备役退下去后再拉回来的老人,或是刚成年的少年人,哪怕拉上战场也战斗力堪忧。
更不用说,相当一部分在北京城里成长起来的满人少年,因为生活优握,不用拼命,早已腐化堕落,那些小时候就提笼架鸟过的人,哪里有玩命的战斗意志?
张煌言经过严密的情报整合梳理,最终大致得出一个结论:
“如此看来,豪格在正面至少集结了满八旗中六个旗的全部兵力,因为在大名、魏县和临漳的各处驻地,斥候有发现上述六旗的全部旗号。估计剩下两个,应该是部署在朝着太行山的侧后方,或者北京城里。
豪格在多尔衮死后,也扩编过一次满八旗的现役,听说现在一个甲喇是两千五百人,一个旗就是一万两千五。那六个旗也有七万五千人的正规军了。留在后方的满人正规军应该是两万五,非现役男丁还有七八万。
蒙古军方面,至今发现了五个旗的旗号,但人数应该不多,蒙八旗并没有支持豪格的扩编,尤其豪格和奸后布木布泰关系紧张,此番要不是重新跟我大明开战,可能他都动手对付布木布泰了。
布木布泰出身科尔沁蒙古,现在科尔沁诸部肯定有所观望。至于喀喇沁蒙古,本就是当年林丹汗死后,其子额哲无能投降,蒙古才亡国。现在满鞑子也混不下去了,蒙古人肯定不想一条船上一起死,留了后手,估计这五个旗的旗号,总兵力不会超过四万人。
所以鞑子最后还是依靠汉奸部队提供主力人数。汉八旗多是关外汉人尤其是辽地汉人,以及被抬旗了的包衣充任,跟随鞑子的战意还是不错的,估计有三五万人参加了今日之战。
最后的绿营,倒是可以争取,他们都是关内汉人为主,也没被抬旗,如今故土大部分被我大明光复,他们应该及时醒悟才对。多尔衮当年计划二十万首批绿营、四十万预备役。但多尔衮最初的二十万,大多已经在多年血战中打光,或是随着姜瓖等反正。
后续号称四十万,其实也有过半已经被我大明接收,在河南、淮北、山西等地光复时,鞑子也没有时间把预备役人口抽走,所以鞑子手头目前的绿营人口,最多也就是二十万不到,能拉到前线的,最多十几万,剩下就只能靠临时抓壮丁了。
所以,我们要面对七八万满人骑兵、四万蒙古兵、三四万汉八旗,和十万以上的绿营。鞑子总兵力应该在二十五万以上,三十万不到,再细再精确的数字,暂时也估计不来。
我大明在正面就有三十万北伐主力,人数是不少于鞑子的。
西边还有吴三桂、姜瓖没有赶到主力战场,在侧翼保持压力,东边还有山东的李辅明,和海路的张名振,也可以策应骚扰,
这四路策应之兵,加起来也不下十五万人,后方还有预备队可用。我大明为此番灭清,一共可用五十万众,所以信心方面大家不用担忧,朝廷会全力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