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掸了掸头顶透着股辣味的碎瓷片,郝巧由衷的觉得,自己的卷发此刻一定像是泡面一般香浓入味。
他抹了一把脸上粘稠的汤汁,头脑发懵地安静听了一会儿,才问到:“是谁在一直叫?”
不对,这呜呜的,是在哭吧。
或许是被盘子给砸傻了,他嗡嗡个不停的脑袋半晌才恢复正常处理信息的功能,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救,救命!”
这次,郝巧确实听清了。发出惨叫的这位正是乐队的新进键盘手,一位一向以是个吃方便面不是缺叉子就是缺调料包而闻名的倒霉蛋。这回他也不负众望,一条腿给压在了突然被掀翻的桌子下,正在扯着脖子用力哭叫。
“吵什么吵!”任世景回头吼了一句,双手贴在门板上,俨然一副要发功的架势。
“你没有听见吗?他们应该是从外边把门堵上了。”吕家梦很好运地没被波及,不过也没有承担起大哥的责任组织对受伤小弟的救援,只是抱着膝盖很怂地蜷缩着坐在角落,脸上的惊惶还未完全褪去。
“我当然听见了。”任世景的声音冷冷的。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郝巧捂着脑门上鼓起的大包,扶着墙站了起来,“干坐着干嘛,都过来帮忙救人啊!再压久了,他的腿可能就废了!”
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起到安抚的效果。键盘手哭的更凄厉了,两只手费力地将庞大的桌子摇来摇去,吓得周边的人都退远几步。
“别晃,别晃!你不要这条腿啦!”郝巧冲上前去按住他,又扭头吼到,“吕家梦!你傻啦?你说话呀!你是领头的,这儿有人受伤了,你就这么干看着?”
“我……”吕家梦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惨白的脸上突兀地笑了笑,“你才傻了……你没看明白么,我们大概是真的完了。”
“我们……管他那么多呢,先搭把手。”郝巧哼哧哼哧地一个人使了会儿劲儿,又大叫到,“干嘛呢!都聋啦!”
头还是有点晕。他觉得膝盖一软,眼看着千辛万苦抬起来的一点点高度又将前功尽弃,桌子却突然变轻了。
吕家梦咬着牙,用肩膀支撑起一个小空间,抬手在郝巧头上狠狠拍了一把:“傻愣着干嘛,你、你、还有你几个……快先把人悠着点拖出来!”
“嘶——”郝巧疼得脸都歪了,好在确实是清醒了一些,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另外一个小弟头上一招呼,随后几人联手,又是背又是抗的,终于将键盘手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而后才长舒一口气,感叹地说,“算我没看错你。”
“这种夸我的话留到以后有命的时候再说吧。”吕家梦脱下外套,丢给郝巧,眼神示意他赶紧给人包扎一下,又小心地瞥了一眼扎着马步、全身肌肉都鼓了起来的任世景,压低声音说,“你想明白刚才的情景没有?那些当兵的想做掉我们,简直是太容易了……哪怕是跟着这群人,咱们的命怕也保不住。”
“这倒是,你要是早能想明白就好了,咱们真不是干这行的料。”郝巧按着额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依旧百思不得其解,那个脸上笑得有些让人瘆得慌的男刺客是怎么在房间一角突然出现的?难道有穿墙这种一点也不科学的天赋?或者他早早预知到了这群人就会刚刚好走进这个房间,赶来提前埋伏?
“也许……也许我们还有一点点将功赎罪的机会。”没等他不太灵光的脑袋琢磨出来,吕家梦再次飞快地瞥了一眼使劲儿中的任世景,小声说。
多年的默契让郝巧瞬间意会了吕家梦的意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到:“你……你确定?”
这小子是想临阵反水?郝巧不禁咋舌。
勉强承认这个时常不走正道的兄弟脑子里确实有超过自己的几分灵光,郝巧咽了口唾沫,在一地狼藉中翻找了一会儿,最终将一块儿碎瓷片捏在了手心里。
随后,事态的发展让他的心犹如坐过山车般起伏不定。
先是全身上下都是足以另所有男性羡慕的鼓鼓囊囊肌肉的任世景,的确是力拔山兮气盖世,在众人的注目下活生生把门板卸了下来——身边的吕家梦好不容易用求生欲激起的斗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殆尽,连手里预备偷袭的酒瓶都弱弱地扔到了一边。
但是很快,主动权再次掌握在了那名总能给人惊吓的刺客手里。
沾血的刀刃穿过拿着枪蹲在门前的一人的身体,郝巧头一次真切的明白了什么叫做“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喷洒的血液溅到了前面一人的手上,那人瞬间尖叫着转圈往后跑,险些撞到了墙上。
真奇怪啊。郝巧想。这些所谓的兄弟,平时明明可以那么悠闲自在地做着所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对其他人的生命进行讨价还价,这会儿却像是从来没做过心理建设却一直在大胆犯事儿的熊孩子一样,以各种各样丑陋的表情嚎啕大哭。
吕家梦倒是没有哭,只表情呆滞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后悔吗?郝巧突然很想问他。
他们就像是误入战局的小丑那样,不过是徒增“专业人士”未来的笑料罢了。
门外隐约传来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郝巧一拍大腿,终于凭借自己并不算特别聪明的脑瓜想通所谓“闪现”的实质。
是那个穿短裙的女孩儿趁着开门的机会,把那个刺客放进来的!他心里有些讶异。没想到现在的军人也如此的与时俱进,居然会用这种招数?
或许是他这拍腿的声音实在太响,惹得任世景回头面带愠怒地看他一眼。郝巧摆摆手正想真诚地表示“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打扰你们这种高手之间的对峙”的,就看见一张大手朝着他的脖子伸来,然后——
揪着领子把他整个拎了起来。
脚不沾地的感觉或许能够唤起所有人内心原始的恐惧。郝巧正想扑腾两下,就觉得一坨冷冰冰的东西贴紧了自己的太阳穴。
“那么,这样如何?”任世景的声音低的让人觉得嗓子发紧,“这群没多大用处还特别喜欢钱的年轻人似乎是你们船上的公民吧?他们既没有定罪,你们又不可能让他们死在船外……或许我们还可以谈谈?”
心头不断重复的“我怎么那么倒霉”短时间竟然盖过了恐惧。郝巧两条腿儿习惯性地在空中晃悠了两下,惹得任世景又用力把枪口冲着他脑袋用力按了按。
小心点大哥,千万别走火啊。郝巧忍不住用余光瞄了一眼众人的表情。
吕家梦的嘴徒劳地张了张,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这也许就是成长吧。郝巧觉得自己意识的一部分,似乎已经飘上天空,正对着自己腾空的身体指指点点。
成长,或许就是推翻“我独一无二,我就是天之骄子”,变成“我的运气并不比别人更好,我也并不是世界的主角”的残酷过程吧。
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在一群人中稍微正直一些的小头头怎么成了第一个遭罪的,也许主管“报应”的神明的调皮一面吧。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倒霉的人。他忍不住想。那个因为被血液吓到而从最前面缩到了队伍最后的小兄弟,请你好好记着点哥哥我的好,以后逢年过节……唉。
生死关头,或许总能激发年轻人的哲思,或者是胡思乱想。郝巧也张了张嘴。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没有没机会将这么有道理的一番话向着乐队这群熊孩子们传播一下。
“谈谈?我们?还是免了吧。”门外的刺客兄弟一点面子也不给,“你的运气是真不好,我可不是那种特别迂腐的人,难以对所有人投以平等的关照,更何况你手里的这群‘人质’,刚刚还是你的同伙呢。再说,我接到的任务,是带你们回去接受三堂会审。可没人交代过我别的,我从不做多余的事。”
“是吗?你的这番言辞,会让你的船民非常失望的。”
“过奖了,我一直是个在让人失望这一领域里从未让人失望的人。”韩越对答如流。
这一句有点绕的话让郝巧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成功理解——他很讶异于自己此刻居然如此冷静。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回顾一下自己短暂而一点都不精彩的人生吗?但他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回忆的。跟在父母后面当乖娃娃的时候?听从师兄师姐的建议苦练贝斯的时候?傻乎乎配合吕家梦胡作非为的时候?靠,这么一想,自己怎么从来都只是个跟班的角色?
“你们比我想象中要有意思一点。”任世景的声音极冷,“那么,为了表达我对你们的敬意与夸奖,就从手里这位卷发的小兄弟开始吧。”
“别!”吕家梦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得会让所有他的歌迷为他的嗓子扼腕叹息。
子弹上膛。
掺杂着小石块的灰尘突然劈头盖脸的从头顶砸下。电光火石间,几乎快要平静地面对自己人生最后一秒的郝巧,突然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裹挟着一大块楼板,从头顶垂直落下。
“低头!”凌夙诚大喊。
我很想啊,但是我后面这位大哥不肯松手!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像让全身的新鲜血液都涌向了大脑,郝巧福至心灵,捏着手里的碎瓷片卯足了吃奶的劲儿往后一戳。
落地的感觉是如此令人怀念。下一秒,一把西式的长剑勾起他头顶的一缕卷发,随后径直刺向那个手劲儿大的可怕的大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