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下山

是欢大爷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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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湛正身长跪门前,身后日光倾泻。净蓝山界群峰危耸,玉雪清覆世间万象,峰绝,天净,蓝湛,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空灵。

    堂中巨大的金佛端坐,双目低垂。冰寒的山间回风夹杂着深婉的梵唱透体吹过。

    梵音渐渐微弱,悠远的静谧触及天际。江湛好像从几十年般绵长的宿梦里清醒,恍若隔世。他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向已经来到身前的能渡禅师,道:“师父。”

    “青迟,时辰已到,此刻你便出发吧。”

    江湛起身,身后的阳光照进佛堂,背上铺着淡淡的暖意,他欠身施了一礼,道:“弟子知晓。”

    能渡眯了眼睛,也不言语,盯着江湛好一会儿,数百位师兄弟也双手合十,一并看着他,偌大的佛堂里坐满了人,却一时间静寂无声。只见能渡灰白的胡须抖了抖,低沉着道:“此一劫无论过得过不得,皆是定数。”

    江湛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一声“师兄!”就从佛堂里传出来。他朝堂内望去,那是巨佛下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沙弥,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江湛心中泛起温暖,却板着脸道:“青原,我下山后你当谨听师尊与住持教诲,切不可顽皮,切不可胡闹。”

    见青原神色又变得苦恼,江湛笑了笑,对他继续说道:“青原无须担心,六年之后,师兄自会归来。”

    这时能渡将他向门外一推,声音竟有些嘶哑:“时日不多,快去快回。”

    青山一径连花竹,毛竹山正以其上生长的连片毛竹林得名,就算冬季大雪纷至,不少竹子都被积雪压断压弯,但毛竹山却依然翠绿常青。

    山脚下不出半里地,十几户人家聚在一起凑成个小村庄,地段实在偏僻。往南走再过几个村就到了平国的厢后城,这是位于平国最北方的一个城。

    来往南北的道路被雪覆着,下了三个月的雪,进往毛竹山的岔路也早已被雪埋了。

    这三岔道是平国去往静蓝山界的必经路口,素来被称为“三垭子”,附近的几个村都没有名字,村民们对外说起来的时候通常脸色微红,丢下句“厢后三垭子的人”,但至于是三垭子的哪个破落户,就没谁再细说得清了。

    三垭子往北就是大名鼎鼎的静蓝山界,顾名思义,就是群山的地界。这些山可绝不像毛竹山这样普通,越往北走,地势起伏越大,到最后,每座山峰甚至相互独立,远观便如平地而起的一把把利剑直刺天空。

    群峰刀劈斧凿,无一不陡峭危耸,尽显天地鬼斧神工,而其中之静蓝山更是巍峨无比。这些山峰所至才是名副其实的静蓝山界。

    这时已至傍晚,天色朦胧,就在这三垭子口,一团隆起的雪丘动了动,从里面翻出个黑色人影来,那人摘下帽子扫了扫脸上积雪,仰躺在地上。杨开岳轻咧开嘴,热气从他口里悄悄钻出来,他似在自言自语,道:“都等一天了,大哥那边不会出事吧。”

    他凝神听着,发现暗淡的天光里又在飘荡碎雪,耳边掠过的仅仅是呼啸的风声,并没有人回应。

    “老三别瞎说,不是事先约好了吗?若计划失败立刻发信号撤退。我们再等等。”

    杨开岳听身旁传出阵嗡嗡声,随后又见到个黑衣人从雪地里爬出来,他也翻了个身,和自己一样瘫在地上。

    杨开岳笑了笑,听黑英长抒了口气,继续说道:“又在下雪了?厢后果然不比幽州,没想到平国还有这种鬼地方。”

    话音刚落,林子里便是一阵窸窸窣窣,刺骨的寒风从北方吹来一大片厚重的铅云,这雪好像又下大了些。

    杨开岳缩着脖子,这阵阴风简直是刀子,刮得人脸上疼,他抹了抹浓密的胡须,依然豪气道:“这算什么,话说那些静蓝山峰,顶上常年都是风雪。”

    听了这话,黑英的语气颇有些感慨:“还是我们幽州好啊。”

    “说得没错,我们幽州现在早就是......”杨开岳顿了顿:“早就是......咦,二哥,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黑英道:“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杨开岳稍稍琢磨一下,道:“好像不是,总觉得还差点儿意思。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叫春光泄漏。”

    黑英嗤笑一声道:“别这样,就你还装起文化人了。”

    杨开岳本就是个蛮汉子,这时脸色也不变:“哪里装了?我可是正正经经地糙人。”

    他与黑英相视一笑,随手捏了个雪团向道路对面扔过去,“噗”地一声,正巧砸进个雪包里,他继续笑道:“小时候家里没钱,只在八九岁进过两年学堂。”

    “那时候我学明白的惟一一件事情就是,原来老子天生就不喜欢读书,就乐意打打杀杀。”杨开岳抬起手边窄长短把的钢刀,银光摇晃,让他眼里闪烁起明亮的光彩。

    暮色悄然临近,毛竹山下生起一片浓雾,将入山的道路遮蔽起来,黑英翻了个身,盯着那团迷雾看得出神,突然回过头问道:“过几日拿了赏金,你们想好怎么花了吗?”

    他望着老三笑了笑:“前后怎么也得有五十拨人了吧,这赏钱怕是还得落在咱们兄弟手里。”

    杨开岳道:“跑不了。昨天早上我就和大哥商量过了,我和他的那份用来给老四讨个媳妇儿。”

    黑英点点头:“我没意见,我的那份也尽管拿去。”

    两人正聊得开心,道路对面的一团雪堆忽然间动了动:“我不要女人。大哥都没娶,怎么能轮到我。”

    “嘿,你这小子,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冻死了。大哥说了,年纪小的先娶,便宜。”

    两人听埋在雪包里的杜洪嗡声嗡气道:“年纪小的贵。三哥,你这些年白活了,连这都不知道。”

    杨开岳顿时就和老四较上了劲:“我呸,年纪小的什么都不懂,年纪小的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贵。”

    杜洪反驳道:“反正我不要女人,我喜欢钱,不喜欢女人。”

    杨开岳冷哼一声,对黑英道:“二哥你说,这该不该打。要不然这臭小子以后上哪儿买后悔药去?”

    老三老四正在吵闹,黑英惬意地拿指头弹弹衣上白尘,笑道:“愁什么,等行动一结束,我们可就什么都有了。”

    天色愈发暗淡,杨开岳眯紧双眼,不远处的雾气越来越浓,毛竹山隐约可见,他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次我们准备周详,定能取她狗命!”

    大雪片刻不停地下了一夜,东倒西歪的毛竹在清晨又被压断几根。湿滑的山道上有一个老妇人紧紧攀着岩石,她灰白的眉毛带着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正望着山路趑趄不前。

    老妇佝偻的身体稍稍挺起了些,试图缓慢地向山下行去。

    这时,她余光瞥见天空里有一个御空飞行的小丫头,这女孩十一二岁模样,面貌生得是灵秀美丽,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着了一袭单薄的白衣,像是一个下凡的小仙子。

    女孩心有所感,一偏脑袋就看见了那老妇人,于是在半空改转方向朝着老妇飞过去。她身姿如同一片飞舞的雪花,轻盈地落在老妇身边,疑惑地问道:“老人家,你是要下山吗?”

    老妇人有些吃惊,显然是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和自己搭话,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回答道:“是,是,老身正是要下山。”

    她继续苦笑道:“可都怪这天寒,路上冰结厚了,我怕脚下打滑,唉,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女孩踏着步子来回走了走,山道上的积雪被她踩出好几个鞋印,这才有些明悟地道:“原来是这样啊,路上结了冰,是有些滑。”

    老妇看这女孩在崎岖的路上如履平地,于是问她道:“小姑娘,你是求仙之人吧。”

    “嗯。”

    女孩点头应了一声,她停下脚步,转身对老妇说道:“老人家,我送你下山吧。”

    老妇惊讶地看着她:“啊?不不不,这如何使得?仙家若有要事尽可离去,可千万别被老身耽误了。”

    女孩温柔笑道:“我没什么要紧事。”

    见女孩不由分说地就过来扶住自己,老妇拗不过她,便是点头笑了笑,和蔼道:“好好好,小姑娘,你是一个好孩子。”

    听老人夸赞自己,女孩心里欢喜,她小心地扶着老人,问道:“老人家,大早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到山上来?”

    老妇闻言,心里便生了担忧:“都怪我那不省心的儿子,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游手好闲。昨夜我说了他两句,让他改改性子,平时里勤快点,今年我好替他说个媳妇儿早日把家成了,把心定下来。”

    老妇有意无意地看了女孩一眼,接着道:“姑娘,你说,我是不是为他着想?”

    女孩虽然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但依然乖巧地引着她下山,听见老妇又叹了口气:“后来你猜他怎么着?昨天晚上他就提了把柴刀上山,说是去打柴,我拦都拦不住哟。唉~”

    “那他岂不是很听话?”

    老妇气道:“听什么话?那孽障是在和我赌气呐,我这老骨头等了他一夜,他都没回来。”

    她的话音里又带了些哭腔:“昨夜风雪那么大,要是出什么事情让我一个人怎么活呐?”

    “他一夜都没回来吗?”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被野狗吃了。”

    她认真地对老妇说道:“老人家,或许你不知道,最近你们这里真的来了许多野狗,非常危险。你回去也要告诉其他人,让他们这几天千万不要外出。”

    老妇闻言身子一晃,脚底一滑差点没摔个跟头,她定了定神,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儿虽然不修炼,但也和他爹学得几手功夫,别说是几只狗,一头野狼都奈何不得他。”

    女孩惊讶道:“你儿子这么厉害。”

    老妇似想起了什么,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自豪:“这不算什么,他爹也是个武功高手,年轻的时候还曾在山里打死过老虎。”

    “只是老头子去得早,要不然这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了。”

    老妇人情绪稍显低落,但女孩却是来了兴致,追问道:“他爹真的连老虎都能打死吗?”

    老妇肯定地道:“打死过,那老虎皮一直都没舍得卖,到现在都还放在家里的。”

    女孩眉开眼笑,神色里满是欣喜:“老人家,我送你到家,你可不可以把虎皮送给我?”

    “啊?这......”

    老妇踌躇了会儿,但见面前这丫头抬着脑袋,期盼地望着自己,鬼使神差之下也就答应了她:“好,好姑娘,待我儿回来,我就让他送给你。”

    女孩闻言,俏脸泛出浓浓笑意,心头雀跃,拉着老人脚下又快了几分。

    老妇被女孩牵着向山下前行,好不容易抵达了山脚下,老妇喘着气道:“姑娘,你慢一点。”

    她松开女孩的手,蹒跚着在路旁找了块石头坐下,道:“姑娘,你走得有些快了,容老身先休息一阵。”

    “哦。”女孩听话地站在旁边,北风沿着山沟里刮过来,引得两侧山林猎猎轻啸,一会儿她问道:“老人家,你休息好了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老妇苦笑着说:“姑娘,我儿还没寻到,我如何能回去呢。”

    女孩秀眉一皱,在山道上来回踱起步子。老妇见她似是有些焦躁,便宽慰着说道:“姑娘,先找着我儿,我再将那虎皮送你可好?”

    女孩急忙道:“那你儿子在哪里?”

    老妇手指形如枯槁,向不远处的一条岔路口指去:“既然毛竹山没有,那我儿兴许是去了对面打柴。”

    女孩朝那边瞥了一眼,又开始在老妇面前走来走去,路上的积雪被她踩得咯吱作响,这令她愈发感到烦躁。紧接着,她便带着些怒意向那老妇吼道:“你分明就是不想给我!”

    老妇见这丫头忽然动了怒,连忙向她解释:“没有没有,小姑娘,我是真的出来找寻我儿。我不骗你,等我们找到......”

    女孩使劲地晃着脑袋,不待老妇把话说完,她的脚就用力一跺,拿手不耐烦地指着那处路口,怒道:“你说你儿子去了那边,可是路上怎么一个印子都没有?”

    女孩光洁的长袖一甩,将手收了回来,一抹银光在她身后衣袖中悄然滑过,她怒容满面:“你分明是想骗我离开!你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偷偷回村!你根本就不想把虎皮给我!”

    老妇被她吓得连连摆手:“哎哟我的老天爷呐!姑娘,昨夜雪下得大,肯定是......”

    她话才说到一半,女孩衣袖一扬,一道银亮的剑光便是飞了出来,径直朝她脑袋劈过去。老妇心头急跳,惊呼道:“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