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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的前一天,何天、郭猗见了一面。
郭猗的工作效率很高,已经将“信得过的”往许昌宫送了。
“此人姓丁,名乙,是个‘百工户’,打铁的;他大兄丁甲,给役尚方,同我有交情。我初入东宫之时,不小心损坏了件太子心爱的器皿,亏的丁甲,费了好大心思气力,终于修补好了——太子迄今不晓得那件器皿损坏过。”
说到这里,郭猗笑一笑,“不然的话,云鹤,我就得在你前头挨板子了。”
何天亦一笑,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因为丁甲的关系,我跟丁乙,也熟识了,他的脾气,迥然不同于他大兄,丁甲老成谨慎,是个小心人,见谁都陪笑脸,丁乙却是豪迈侠义,喜事不怕事,最爱打抱不平的。”
“前两天,丁甲愁眉苦脸的来找我,说是阿乙打伤了人,仇家有势力,洛阳怕是呆不住了,问我能不能借他一千几百钱,给阿乙做盘缠。”
“我一想,正好!就说,非但钱不是问题,我还可以替阿乙谋一份差事,叫仇家永远也找不到他!”
何天点点头,“我明白了。”
“是!丁乙的身份,是‘给使许昌宫鞠室’,还是个小头目,手下管着三、五个人——昨天,他已经往许昌去报到了。”
“‘鞠室’为游乐专用,丁乙名义上‘给使鞠室’,不过,许昌宫是废宫,规矩比宫城、东宫松懈的多,爱走去哪里,没人管你。”
“该交代给丁乙的,我都交代了;暂时还不能说的,自然不说,这些,你都放心。”
何天轻轻一叩案几,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心说,好好培养培养,这个丁乙,说不定也能“成才”呢!
百工户,同军户、屯田户、杂户一样,为官府和权贵服专役,以户为单位,立专门户籍,世代相袭,父兄死亡,子弟替代,不能转行,不能与非类通婚,不经特别放免,不能为郡县编户百姓,可以说,在社会各阶层中,“诸户”所受剥削最重,地位近乎奴婢,因此,其反抗精神,也应该最强吧?
“丁氏几兄弟姊妹呢?”
“三兄弟,还有个幺弟,叫做丁丙。”
何天含笑,“若是四兄弟——”
郭猗亦笑,“那就只好叫做‘丁丁’了!哈哈!”
甲、乙、丙、丁,是彼时劳动人民取名之典型路数。
两个人笑过了,何天说道,“是次新安之行,主持乡饮酒礼之余,我还打算在彼盘桓几天,看看能不能另有所得?加上花在路上的时间,整个来回,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既打着“建设根据地”的算盘,主持乡饮酒礼之余,总要再待上几天滴。
沉吟片刻,何天说道,“这样,我带洛瑰去,鹿会留下,若有急事,你找他,他飞马报我,一天的光景,也就到新安了。”
“好!”
除了洛瑰,何天只带了一个小厮,叫做“方头”的。
本以为诸事都已安排妥当,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郭猗便又来寻何天了。
彼时,何天已经扎束停当,正准备上路,魏登也过来候着了。
“幸好赶上了!”坐下之后,郭猗还有点气喘吁吁的,“太子叫我来请教你,有一件事,能做不能做?”
哦?太子专派人过来请教我?
很好的迹象呀。
“什么事?”
“皇长孙虨的病,愈来愈不好了,太子想替小孩子请封王爵——其实就是个‘冲喜’的意思,请教你,这件事,能做不能做?”
何天一怔,随即摇头,“不能做!”
“啊?为什么?”
“王爵为国家名器之极峰,历朝历代,哪里有期岁即为王的皇孙?就是皇子期岁为王,也会为朝野所讥,况乎皇孙?上头不会准的!换了我当国,我也不能准!”
期岁,即一周岁。
“呃,原来是这样一个道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
略一顿,“太子为期岁的皇长孙请封王爵,破格之甚,得说出理由来啊!而理由,无非‘求福’一类,也即是你说的‘冲喜’,难道还能说皇孙虨有大功于国?”
再一顿,“那有人就要问了,为啥要‘求福’呢?因为病重呀!为啥病重?因为在阿母肚子里的时候伤了胎气呀!那,阿母又为啥伤了胎气?”
“我明白了,这是在打贾大娘子的脸了!”
“对了!”
顿一顿,“这件事,上头既不能准,又再往深里恶贾午,真正何苦来哉?所以,不能做!”
“好,我晓得了!”顿一顿,“哦,太子替皇孙虨取了表字了,叫做‘道文’。”
何天又是一怔,因为很少有一岁多的小孩子就取表字的。
随即明白,这是希望病儿尽快“成人”之意,其父的用心,同请封王爵,其实是一样的。
不由一声叹息。
*
叹息是叹息别人,回到自己身上,可就意气风发了!
正是秋高气爽、层林尽染之时,何云鹤驱车登古原,心情可比李义山好的太多了!
穿越整三年,关了两年半的金丝笼子,这个风,放的爽啊!
何天既存了“放风”的念头,路上就走的不徐不疾,洛阳至新安,直线距离大致一百五十里,走了三天又半。
当然,这一路上,也不是光顾着看风景、发幽古之思了,也向魏登请教乡饮酒礼之种种规矩,以及新安地方的种种舆情,魏登这个县丞,是打主簿升上来的,各种门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达新安,已向晚时分了。
本来,新安县已经替何侯准备好了“公馆”——当地一位缙绅将自己的别墅腾了出来,但何天坚决辞谢,一头扎进了驿馆。
魏登无法,只好请何侯在驿馆小憩,俺去报知李令,李令当夤夜来拜。
至于正式的欢迎仪式,乡贤耆宿都参加的,得摆在明天早上了。
何天略作盥洗,即要了邸报来看。
邸报是刚刚送到的,墨迹殷然。
慢慢看下去,突然定住了——
“皇太子为皇长孙虨求王爵。”
WAHT?!
定定神,看日期,就是自己离京的当日!
我去!
这个小伙子,特么的——
不晓得该说他什么了!
何天急速的转着念头,脸上的神情变换,洛瑰和方头都留意到了,不由放缓了动作,也不说话了。
半响,何天一摆手,“行李重新扎束起来——回洛阳!”
啊?!
而且,现在?
眼见就要掌灯啦!
何天瞪了手足无措的洛瑰和方头一眼,“没听见我说的话?”
洛瑰不再迟疑,大声应道,“是!”
于是,何天给驿丞扔下一句,“京师有急务,必得连夜赶回”,连句“替我向李令、魏丞以及父老们致歉”的话都没有,便掉头上路了!
这个时代,夜晚行车,是不大安全的,倒不是怕盗贼,而是路况——没有经过真正硬化的道路,沟沟坎坎的看不清爽,容易翻车。
御者颇犹豫,但何天毫不通融,不但要夤夜赶路,还要快!
太子不听劝告,坚持为皇孙虨请王爵,当然是件糟心事,不过,似乎也不至于立时便发生太严重的后果,但是,这件事情,突然就戳破了何天这些天来因为醉心于主持乡饮酒礼的荣耀而产生的种种幻觉,叫他猛然惊醒——
老子是不是被套路了?!
他生出一股极强烈的不安感!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是否真被套路了以及套路他的目的何在,但是——
我特么的得赶回去!
人马一夜狂奔,天色放亮之时,堪堪进入河南县境,只听洛瑰大喊,“那不是鹿会?”
昏昏欲睡的何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特么的果然出事儿了!
鹿会带来了一个惊天霹雳:
太子被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