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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发现自己城府到底还是不够深沉的。在这应该做戏的时间,应该与人同乐的时间,她脑子里竟然不断的闪现她家照儿跟曹丕相处时的种种情景以及照儿之前带着娇意和羞恼那句:“全凭母亲做主。”
蔡妩想:她应该不是个好母亲,至少不是个好义母。不然她怎么会对照儿的事情一拖再拖呢?明明她知道两个孩子已经两情相悦了。为什么她当时就没有立马挑明呢?许都东城?对她真的重要吗?那些产业,正轨与否,盈利与否,与她们家到底有多少利害关系呢?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她当时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想着把那事解决了以后再说自家姑娘的事呢。
果然,世事无常。她到底还是太嫩,还是搞不清许都的节奏和规则。白白让自家姑娘受了委屈。
蔡妩在司空府坐了一刻钟。脑子里的自责、愧疚和愤怒就整整淹没了她一刻钟。她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跟丁夫人告辞都没搞清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司空府门外。
门外不远处是自家的马车。而马车旁边站着的,却是她这会儿最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她的义女:郭照。郭照手里所捏拿的,正是她匆忙离开时摔在桌案上的家书。
蔡妩望着靠在车辕旁,不言不语,静静站立的郭照。觉得心里就像被人狠扎了一针一样,止不住地锐疼。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些什么。只好紧走几步,站在郭照身前,用身子挡在义女和司空府的大门之间:照儿的性情,她了解的很。但是正因为她知道女儿身上的那股决绝,她才更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蔡妩目露疼惜地看着郭照,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郭照的后脑勺,把她身子笼在了自己怀里:她家的小姑娘,当年初见时还只是刚刚到她胸口。现在就已经长到她下巴,马上就要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家了。只是这个姑娘,现在表情却让她忍不住心慌:她太平静!就像什么事情和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看着她出司空府,平静地看着她步下台阶,平静地被她拉到怀里偎依。仿佛信中提到的那个被订亲的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已,和她曾经的一腔女儿情不带一丝干系。
蔡妩无措了:她宁愿她家照儿哭,闹,胡搅蛮缠,撒泼打砸。那都好过她现在这番表现。作为一个过来人的蔡妩太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压制住就真的不存在的。它们就像毒素一样,潜伏在心头伤口,在某个夜深人静,某个睹物思人,某个旧地重游的瞬间突然迸发,然后伤神伤身,疼彻心扉。
蔡妩抬起一只手,抚上郭照的眼睛:“照儿……若是……”
“母亲……照儿累了……我们回家。”郭照仰起头,声音很轻很轻,清泉般的大眼睛却固执地盯着蔡妩。让蔡妩一时没了言语。
“……好,我们回家。”
良久之后,蔡妩听到自己口中吐出了如是字样。
之后的几天,蔡妩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家里陪着郭照。她替郭照屏蔽了关于曹丕的所有信息,甚至郭荥和曹冲玩耍的时候都被带到了里郭照较远的一个游戏房去。
蔡妩觉得自己总算理解自己知道许亲那一年病倒时,自己母亲的心情了。眼下郭照虽然没有到那个程度,但是她也下意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会引起郭照反应的东西。或许换个人的话,蔡妩还会调侃曹公:哟,女大三,抱金砖嘛。曹孟德这亲定的有意思。可是真正论到自己家的时候,她才发现无论何时,旁观和摊自己身上总是不一样的。
蔡妩意识到自己现在状态很不正常。对于整个司空府的人和事她都报上了一种复杂的矛盾态度:即想敬而远之,再也不理。又是万分好奇,万分不甘。护短的因子在她骨子里不断作祟,她实在太想知道那个招惹了她家照儿,现在又知道自己不能娶照儿的二公子会有什么反应?他是不是真的冷血冷情,理智到残忍呢?甚至她想亲眼看看,那个文武双全的少年,在知道此事后,会不会也像她家照儿这样面上无事,心在流泪呢?她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到底会不会痛?到底难受不难受?
曹丕当然有心,也当然不好受。
实际上在那天蔡妩他们离开后,他就被叫到司空府被自己母亲告知了实情。
卞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很清楚的记得,那天二公子是兴匆匆的进门,却脸色阴沉惨白的离开。里面的对话也让他觉得作为一个下人,有时候也没什么不好在,至少他就娶到了自己喜欢的张女。
曹丕离开时,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刚才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对话场景。
他听到母亲笑眯眯地告诉他:“你父亲给你订下了吕布的女儿。听说叫吕裴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然后他的脑中是“嗡”的一声炸响,紧接着是一阵一阵让人窒息的空白。他听到自己想都没想脱口说出的:“我不娶!”
卞夫人的声音又响起,带上了迷惑不解:“为什么?难道丕儿觉得吕家姑娘不好吗?”
“她好坏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娶她!”曹丕的反驳不带一丝情感,仿佛这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他母亲却皱起了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儿子的重点在下半句“我只是不想娶她”上。她歪歪脑袋,疑惑地问道:“不想娶她?那你想娶谁?”
曹丕没吱声,但是却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多年母子,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母亲疑惑下的杀机?能在美人如云的司空府里生养了他们几个兄弟的女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无害的温良妇人?他母亲眼里,丈夫和儿子是最重要的,所有妨碍这些的障碍物都是应该被扫清除掉。就算明知道郭照回因着郭嘉的关系不会被怎么样,但他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卞夫人见自己的话儿子并没反应,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等在那里,从脑海里搜索儿子所指的可能会是谁?等思索了一圈以后,卞夫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眉看着儿子说道:“丕儿,你知道许都如今的境况吗?你知道你父亲和你众位叔父所处之境地吗?吕家姑娘娶来不是让你考量你到底喜欢不喜欢的,是让你明白她背后存在的东西的。”
曹丕脊背挺直,站在卞夫人面前垂眸不语:知道是一回事,意愿是另一回事,明知道反抗不了还得心存侥幸,心存不甘,就是他现在的心里写照。
卞夫人的声音响起:“娶她不只是能缓和吕布旧部和许都军之间的关系,也不止能让你父亲叔父们安心,更重要的是,她给你带来的是徐州降将的亲近。丕儿,你得清楚如今的司空府就是当年霍光府。你们做儿子的若是不争气,没有那能耐镇住许都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人人事事,应付不来机锋叠出的阴谋阳谋。卫、霍的旧例,就是曹氏的明天!”
最后一句卞夫人忽然提高音量,清喝一声:“曹丕,享受了家族荣耀,就得承担家族的责任。你是司空府二公子,你没任性的资格!别让你父亲失望!也别让你同样要联姻的兄长看你不起!”
曹丕身子抖了抖。深吸了口气后,沉默不言地对自己母亲行了一礼,接着头也不回转身出门。他身后的母亲口吻认真:“吕氏你必须娶!至于其他的,若是你喜欢,为娘会想办法。随不能为正妻,为侧室为妾却是可以的!”
曹丕走到门口的脚步骤然顿住,背着身子,没有回头。
卞夫人看不到自己儿子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什么样,但却听到一个显得非常疏离克制的声音,强压着情感语气幽幽地说道:“不必牢烦母亲了……儿子刚才发现……自己已经……娶不起她了。”
卞夫人皱了皱眉,正要询问曹丕因何发出这种感慨。曹丕就已经拉开门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之后的那几天卞夫人都没再见过二儿子一眼。她开始是凭直觉认为儿子在躲避什么,但不久又推翻了这个结论:因为不管是荀彧那里还是教书先生那里,都是很正常地向她表示:二公子跟平时一样,认真、努力。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卞氏眯了眼睛,终于还是很豁出去地下令下人在整个府中各处注意二公子举动,她务必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儿子情况,正常也好,伤心也好,总之,告诉她个消息就好。
当天下午的时候,有下人汇报说二公子和三公子在练功房比剑。
卞夫人一听,悚然一惊,不及细问带着侍女就匆匆赶往练功房。等到了地点,豁然推开门,就看到一幕让她心惊肉跳的场景:曹丕背靠着门,单手执剑在侧,剑锋有血滴落下。他面前三寸处停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剑柄握在郭奕手中。而曹丕旁边是拄着长剑,半跪于地的曹彰,正一手捂肩,忍痛皱眉。老四曹植则面有茫然,在卞氏推门的那一刹曹植正很是困惑地叫了声:“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