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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相对于惠儿的明快活泼,无忧无虑,我更对谨小慎微、聪慧成熟的秀珠充满关爱,或者说是同情。我无姐妹,只有胞兄,无法体会一个大家族中庶出女儿的艰辛卑微。秀珠,是生长在富贵边缘的含羞草。
“嘿!让我逮到了吧!”窗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二哥,都是你不好,要不是我们来给二嫂解闷,你哪里见得到二嫂笑得这么开心。你得感谢我们呢。”钱惠儿毫无惧意,撇着嘴说道。
“二嫂?”男子略一迟疑,脸上立刻洋溢着笑意道:“若果真如此,要什么谢礼,尽管开口。”
“只怕你舍不得呢。”钱惠儿冲我眨巴眼睛,我忙低头不语。
“只怕你是第一天认识你哥哥么?若是值得,莫说金山银山,就是我这条命给你也小意思。”钱之麟在一旁的榻上坐定,看着惠儿。
“呸呸呸!又犯混账!谁要你的命?仔细我告诉母亲去。”钱惠儿呛声道:“只要二嫂搬进珠水苑与我们同住,管保天天笑的开心。”
钱之麟一怔,不置可否。
“哈!瞧你,舍不得了吧?”惠儿抚掌大笑。
“惠儿!”我蹙眉佯怒。
钱之麟这才笑道:“你个精灵鬼。我刚路过仁贤居,正好碰见安师傅。”
“师傅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学一天吗?”秀珠问道。
“安师傅正在收拾行囊,打算告老还乡。”钱之麟呷一口茶说道。
“怎么又要告老还乡?这个月都第三次了。”惠儿不悦道。
“我哪里知道,只听说有个女学生,半个月背不下一篇《女戒》来,安师傅教了一辈子书,哪里遇见这么难教的学生?怕一世英名不保,还是告老还乡吧。”钱之麟那眼睛余光飘向惠儿。
惠儿涨红了脸,一言不发。一旁的秀珠低着头窃笑。
“姐姐,我们去劝劝安师傅吧,他若真走了,爹可再不饶你。”秀珠悄声说道。
“走吧走吧,让他走,我才不要这迂腐老头做师傅。”惠儿赌气嚷道。
“好啦,姐姐,爹生起气来,大娘也救不了你,快走吧。”秀珠拉起她往外走去。
“二嫂,我一会再来看你。”惠儿苦着脸与我告别。
她二人一走,房间安静下来。钱之麟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
“慈儿......”钱之麟坐到床头。
“我累了。”我翻过身躺下,不想理会。
床头半晌无声。我心里惴惴,手脚僵直,不知如何安处,满身不自在。
“好!我不会让他们再来吵你的,你好好歇息。”钱之麟温和道,“本来该大喜次日为父母敬茶,你病了不碍事的,如果没有什么大碍,明天敬完茶后,我介绍家里的长辈兄妹给你认识,嗯?”
一片静默。
“没关系,等你心情好了再说。”钱之麟见我不语安慰道:“那你歇着吧。”
脚步轻移,朱门小开。
“好吧。”我坐起身来,抬眼看着他说道:“钱少爷,只是,请别......还是唤我楚慈吧。”
“你非要与我如此生分么?”
从未亲近,何谈生分?
一个床头涕泪,一个倚门怅然,本是月老红帐上的夫妻,熟料却是人间两处情思。
“对不起!”泪水在眼眶内悠悠打转,倔强的不肯掉落。
钱之麟踱回床前,凝思半晌,涕然道:“我知道你的心,可你知道我的心么?若不是两情相愿,我怎会稀罕?慈儿,你若真的不愿意,我绝不勉强你。”
“钱少爷,我说服不了自己的心,请给我时间。我......”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没关系,多长时间我都愿意等。”钱之麟抓起我的双手“你放心,慈儿,我们有的是时间。”
“多长时间我都愿意等。”这话,兰溪也曾对我说过。可现在又如何呢?自与君别后,天涯两茫茫。
我忙抽出手,说道:“对不起,我真的累了。”
“好好,你休息一下,一会还让云筝把饭端到房里来。”面对钱之麟的迁就疼爱,我不知所措。
翌日清早,云筝服侍我洗漱穿戴完毕到前厅敬茶。
一开门,钱之麟的身影映入眼帘,靛青圆领团纹长衫,偏襟白马褂上明晃晃寄着根金链子锁着块怀表。他将缓缓将手擎在半空,等着我的答复。
“姑爷早早就等着您呢,小姐,快走吧。”
云筝轻轻拉着我的右手欲放进他的掌心。我心头一颤,忙不迭的抽回手,迟疑半晌,将左手擎出。
右手掌心,那不可触碰的所在。
前厅坐满了人,一见我二人过来,惠儿欣喜的立时扑上来拽着我的胳膊说道:“二嫂二嫂,你可来啦。来,我给你介绍啊。”
“这是二姨娘!”四十上下的年纪,珠环翠绕,贵气异常。
“这是大嫂!”俊眉秀眼,高挑俏丽,一副贤惠可人模样。
我一一颔首叫人。
“你看看这是谁?”惠儿笑道。
“咦?”我看着眼前的男子,再回头看向钱之麟。
同一张脸,只是眉宇之间,眼前这位更多了几分成熟厚重。
“哈哈,果然糊涂了。”惠儿冲众人笑道。
“好啦好啦,就你顽皮,再把新娘子吓着。”二姨娘指尖轻点着惠儿的脑门,接着对我说道,“你不知道吧,咱们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是双胞兄弟,有时候连我们也分不清呢。不过再像的兄弟也有不同之处。就拿老大来说吧,笨嘴拙舌,但忠厚孝顺,最得老爷器重,不像老二,油嘴滑舌,惹人生气,如今你来了,可得替我们出出气,不听话就让他跪板子去。”
“姨娘可太偏心,你眼里除了大哥可还有别人?”钱之麟叫苦不迭。
正玩笑间,众丫头簇拥着一对老夫妻来至前厅。我知这二位定是公婆,立刻起身,待他们坐定后双手奉茶。
“上次在白灵山客栈里一见你就觉得咱娘俩有缘,果然是一家人。来到家里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是了。大家闺秀在家享福惯了,刚一出门难免不适,当年澜贞进门的时候也是如此,我把身边的红袖送去给她,你看现在多好。”或许喜事临门,老太太蜡黄的脸上泛起红晕,还是慈眉善目的样子。
“红莲!”老太太令毕,旁边忙站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道个万福,“让红莲跟着你,我放心!”
“哦谢谢夫人,我从家带了云筝云苓,怎么能夺您所爱。”我忙推辞。
“我说怎么还叫的这么生分,哪有喝了人家的改口茶,不给改口钱的,啊姐姐?”二姨娘一旁打趣道。
“哎呦该打该打,竟忘了正经事。”钱夫人笑道:“红翠,快!”
“拿着拿着,婆婆疼儿媳妇,又是送红包又是送丫头,还不快改口叫人呐!”二姨娘将红包塞到我的手里。
“谢谢父亲,谢谢母亲!”我忙道万福说道。
“你看你看,多懂事的儿媳妇,姐姐,好福气呀!只盼着你们快点开枝散叶,为咱们钱家多添几个胖娃儿!”二姨娘拉着长腔笑道。
众人听了春风满面,喜不自禁,唯独大嫂澜贞听了这话,尴尬地别过头去。
“二姨娘,快别说了,把我媳妇再吓着我可不饶你咯!”钱之麟一副顽劣样,而我早已羞红了脸不去理会。
半晌不言的公公呷了口茶,咳一声说道:“开饭。”
我看着这一桌突然以联姻的形式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就餐的亲人,完全不似在家的饭桌上,除了飘着饭菜香,更渗透着火药味。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略松了下来。
以后的日子是快活而暖心的。婆婆和蔼寡言,平常除了嘘寒问暖,总是独在佛堂念经。我平日里躲在房里不肯出门,饶不住被惠儿秀珠软磨硬泡与大嫂等众丫头踢毽子、打麻将、吟诗作对消遣时日。只是每每想起淮兰溪还是不由得心中隐隐作痛,右掌心内似火灼热,满心挂牵。钱之麟并未难为我许多,虽然每夜依旧床榻分开就寝,外人看来倒也夫妻举案,相敬如宾。至此,我对他此前的种种嫌恶之意,渐渐地也平复了许多。
那日月中十五,月光如银,倾泻轩窗,晓风阵阵,但觉清凉。我从梦中醒来,看满月皎洁,睡意全无。轻声离床来至门外檐下,举头望月,不觉涕然。
年初十五,还与淮兰溪执手观月,他亲手放飞的青鹤花灯、他送给我的玲珑香扇......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你们女人啊......他霸道地在我手掌心划名字......
历历在目,人何在焉?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赏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这个女人,果真让你失望了,不是吗,兰溪!
突然一件外衣罩在身上,耳边同时响起那个时刻躲避不及的声音:“怎么有兴致独自赏月?”
“你在哭?”钱之麟见我拭泪关切地问道。
“没有......就是有点想家。”我低下头支支吾吾。
“月色太美,难免会让人伤怀,慈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伸手为我拭泪,双目含情,写满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