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饮酒

泊川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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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依曦不断拍着她的肩膀,“明枝?...明枝?你没事吧?”

    眼前的一切终于停了下来,她的手颤巍巍地发抖,她突然意识到,在她暂时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发生了一些远超过她承受范围的事。

    她向舞台看去,萱舞夫人微笑着,唇齿间点绛流丹,无端透出一股妖娆,一腿盘曲,将琴搁在腿上,启始了她的演奏。

    十指曼若,在琴弦间穿梭,一首《秋水踏月》在乐声中勾勒了一幅美妙的画面。水光粼粼,月倒映着,湖上的月影随着轻波徐徐荡漾开,细腻感情间带着柔肠百结。

    可裴奈却缓不过劲来,无心欣赏。

    “你头怎么了?”

    裴奈摆摆手:“没事,方才偏头痛犯了,这会儿又好些了。”

    “好些了就好,我娘说这萱舞夫人和已逝的英武夫人像极了,英武夫人去世时我还小,不记得她的模样,可依我看,除了那副皮囊,全无半点相像,英武夫人单是气场这一项就远胜于她,要不然她怎会跟在端定公身边多年也没个名分。”依曦不悦地评价道。

    裴奈还在想这其中的缘由,依曦的话她并未听进几分。

    依曦却感觉到了身侧的不对劲,回过头:“明枝,你说我这话可在理?”

    “啊?在理。”裴奈下意识地回复。

    依曦看了看裴奈的眼神,想着裴奈可能是瞧着萱舞夫人的姿色瞧痴了,便说道:“你莫这般,她长得又不算顶好看的,只是像了几分英武夫人罢了,我认识几个一等一的美人,绝不比送进宫中的那些逊色,回头介绍你认识认识。还是说,你头疼还没缓过来?”

    裴奈摇摇头:“缓过来了,只是有些乏了,想好好休息。”

    “这样啊,我本来还想邀你结束之后去我家赏茶呢。”依曦有些遗憾。

    一曲毕,萱舞夫人将腿上的琴抱起,便在空中躬身,三道红绳把她慢慢往下放,直到落地,落地一刹那所有红绸缎也都一同坠落,铺就似一条绵长红毯。

    “感谢各位贵宾的到来,令我明月楼蓬荜生辉,这是明月楼重新修整后开业的第三年,是因为众位的支持,明月楼才有如今的模样……”萱舞夫人在舞台上说道。

    因为众位的支持......不如说是因为顾瑾珩的支持吧。裴奈心里酸极了,脸上却不愿表现出来,她缓缓移开视线,收了方才的厉色。

    这萱舞夫人也看完了,天色也暗了,是该回家了。

    她婉拒了依曦的邀请,二人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便在明月楼前别过。

    转眼已是月明星稀时分,裴奈回到鞠府,在门口恰好遇到正准备坐上马车出门的鞠府之主——鞠言。

    裴奈深知此刻自己只是个不相干的远房亲戚,便只简单问了声好。

    鞠言点了下头,又道:“朝阳最近不怎么太平,晚上尽量少出门。”

    裴奈也一愣,他是说最近的官员遇刺案吧?听说凶手下手狠戾,受害者死状极惨。她虽然不怕这个,但也还是回了句:“......明白。”

    鞠言打量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继续上了马车,催促车夫离开了鞠府。

    .......

    夜越发静谧。

    京城中的楼阁殿堂万家都还悬着灯,汇聚着像一片星河,花晨月夕。

    鞠言从下人们口中得知端定公此刻正在府邸的最高殿顶,便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他上去时,端定公正坐在瓦檐之上,痴痴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酒盏杯壶凌乱摆放在他身边,有不少已经洒出,一滩一滩向下滴着,整个屋檐上一股酒气。

    十年前姬威和姜文陶被处以死刑后,鞠言便成了跟随端定公时间最长的人。

    他知道白天端定公同圣上就青州地动驻军派遣的事宜起了争执,圣上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没有让步,二人常年不合,文武百官立在一旁怕被牵连,大气也不敢出。

    鞠言很替他的主子不值,是端定公扶持着年幼的圣上自登基后一步步走到今天,可圣上日益成熟稳重,成为了英明果断的好皇帝,便也开始忌惮起了,他舅公滔天的权势。

    圣上亲自栽培起来的那批人近来动作越发频繁,端定公都清楚,却什么也没有做。鞠言也知道,端定公是在试探圣上,他在等着看,看陛下的股肱耳目是否可靠,看陛下坐在皇椅上是否真正成长,看他做事是否已经谙练通达。

    端定公在默不作声地通过观察,判断他的外甥是否能够脱离他,真正成为一代明君。

    鞠言心知,自己本不应打扰眼前饮酒的主子,但手头之事十分紧急,需要他的决断,再三思索轻重后,鞠言还是走了过去。

    端定公又提起一壶酒,自上浇下,灌进喉间,酒沿着他的下巴与脖颈淌下来,此刻的端定公贵气与优雅不在,带了几分痞气和豪迈,还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爷?”鞠言喊了他一句。

    端定公早已听到他上来的声音,只是置若罔闻罢了。

    鞠言叹了口气,跪下来劝慰他:“别喝了吧,您这副样子,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看到了,该多难受?”

    四周的空气中忽地涌起一股波动,屋顶上的瓦片随之猛烈抖颤。

    鞠言知道,这是爷情绪起伏的表现。

    端定公淡淡看了他一眼,已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他兀自一笑,竟有些悲凉,“鞠言,你知道吗?她是故意的,崖谷之战,若她心里存了活着的念想,以她的能力,不至于赴死。那些能避免的牺牲,不过是她不愿见我的理由。”

    鞠言听得心里一酸,他看着端定公,只觉得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一旦超离了生死,些许就变成了执念,便就劝不得,说不得。有些时候他在想,能让人在十年后还念念不忘的感情,是比深入了骨髓里还要可怖的吧,是怎样的悲怆?

    忘不了,戒不掉,改不了。

    端定公自嘲地笑了笑,眼里藏着隐隐的沉痛,“世人都说她敢爱敢恨,她担得起这词,她的爱意浓烈,可连恨,也这般极致。”

    他一直看着远处的景色,鞠言不敢再多言语,只在一旁静静待着,他要等端定公主动问起,才能将正事禀告。

    在岑寂的夜里,鞠言瞧着淡月笼纱中的主子,陡然想到一句话。

    这世上林林总总多少阴晴与圆缺,总有人瞧着万家悲喜燃着灯火,在提醒他丢了他的那盏温热。人生不过一场悲喜,死别带走欢喜,唯留生者徒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