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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小店之外,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点亮了田野、响彻了山川。
小店内,怀不渝呆呆地出了好一会神,突然向姜小橙问道:
“你是怎样遇上他的?”
姜小橙佯装不懂,问道:
“前辈的意思是?”
怀不渝急不可耐,怒喝道:
“我问你是怎样遇苍半鬼的!?”
怀不渝这一怒之下,姜小橙身上的压力骤然加剧,顿觉胸中沉闷,嘴角有一丝腥甜:
“半个月之前……岂料那位老先生竟然是去世十多年的苍前辈……”
姜小橙将参商阁一事娓娓道来。
怀不渝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他临终前可说了什么?”
姜小橙感到身上压力一松,心里顿时舒畅多了:
“念了首诗!”
怀不渝眼睛一亮:
“什么诗?”
姜小橙开口念道:
“精诚之至,崩城陨霜,韩凡丹青,化为鸳鸯,止必交颈,飞必双翔……”
怀不渝心中大动,不禁接口念道:
“愿言与汝,携手同行,情若比目,离如参商,遗梦想象,仿佛晖光,中心郁滞,伊怀永伤。”
姜小橙道:“前辈被困于囚室之中,依然以内力将这首诗刻在石壁之上,只为每天都能够看到它,怕在囚室中关久了,把这首诗给忘了。”
怀不渝眼望屋顶,喃喃地道:
“这首诗是当年我写来送给师兄,表达相思之意。师兄还记得这首词,还记……记得我!”
说到这里,怀不渝不禁意乱神迷,如痴如醉,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少顷,又向姜小橙轻声问道:
“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姜小橙道:“苍前辈曾让我背诵天下剑法。他说流云剑法潇洒有余,威猛不足。金莲剑法快捷狠辣,缺少变化。惟有百花剑法,轻灵飘逸,雍容华贵,美貌中见庄重,劲疾中见从容,尽得剑道神髓。这样的剑法,也只有像他大师妹那样聪明绝顶、秀丽端庄的人才创造得出来,才施展得出来。”
怀不渝听得心神荡漾,低声问道:
“他……他真是这样说的?“
姜小橙点点头接着说道:
“苍前辈还说,他这一生中闯荡江湖,惩恶锄奸,扶弱济贫,从没有过有愧于心的事。他只对不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大师妹。他说,他大师妹对他那样好,那样情深意重,他就是为她死一千次,一万次,替她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怀不渝眼中柔情大现,老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皱纹也似乎少多了,浅多了,就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姜小橙继续道:
“……苍前辈最后悔之事,就是伤了大师妹的心,因而抱憾终身。他说,他大师妹那样天仙般的人儿,连他师弟苍半妖那样英俊、潇洒的人物她都看不上,偏偏屈尊看上了他,这真是他天大的福气。
“可是他自己却不会珍惜,惹得师妹生了气,实在是大错特错。她骂他、恨他,甚至杀了他都是应该的,他绝无怨言。他一面说,还一面骂自己是天下最大笨蛋、最大的傻瓜。”
怀不渝心中情意激荡,眼中柔情似水,柔声说道:
“师兄,我早已不怪你了,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呢?”
怀不渝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姜小橙感到身上束缚越来越小,压力越来越轻,正想趁机脱困而出,突然又感到店里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杀气。
那杀气似乎离得较远,若有若无,但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和妖邪之气。
姜小橙不敢妄动,定睛细看,店中似乎并无别的埋伏,不禁暗暗纳闷,只好保持原状,静以待变。
怀不渝终于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柳凤妖那个贱人呢?”
姜小橙道:
“晚辈除苍前辈外没见到别人。”
“胡说!”
怀不渝厉声斥,姜小橙立即感到自己身上压力剧增。
“你既然见到苍半鬼,怎么会没见到那个贱人呢?”
说到贱人二字,怀不渝满面怨毒之色,眼里仿佛快要冒出火来。
“啊,知道了。”
姜小橙恍然大悟:
“苍前辈曾经提起过,五十年前他与师弟苍半妖游历江湖,曾经在沪金城救过一个姓柳的女侠……”
怀不渝大声喝道:
“什么女侠?是贱人,是不要脸的该死的贱人!”
“对、对,该死的贱人。”
姜小橙连忙改口道:
“三人联袂西行,一路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说文论武,好不快活。没想到那该死的贱人竟对苍前辈产生了感情,愿以身相许。“但苍前辈心中只有他的大师妹,立即婉言谢绝。”
怀不渝颤声道:“真……真的?”
姜小橙道:“苍前辈说,那个贱人虽然千娇百媚,花容月貌,但人品、武功都远远不及他的大师妹。他对大师妹早已情有独钟,曾对天发誓,此生非大师妹不娶。”
怀不渝满面春色,娇羞之态犹如少女,羞怯怯地问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晚辈不敢撒谎。”姜
小橙接着道:“只是没想到,苍半妖竟对那贱人一见钟情,央求苍前辈为他从中撮合,却被贱人一口回绝。苍半妖情场失意,迁怒于苍前辈,为了报复他,竟想出一条毒计……”
怀不渝心情紧张,连忙问道:“是什么毒计?“
姜小橙道:“三人同行到了吴桃,苍半妖暗中派人给大师妹送去一封书信,诬告苍前辈与那贱人私通苟合,正在吴桃城中姘居。大师妹将信将疑,连忙赶到吴桃城察看。
“苍半妖抢先一步在晚饭中下了迷药,把苍前辈和那贱人迷倒,将两人搬到一张床上,相拥而眠。苍前辈的大师妹见此情景,悲痛欲绝,在床前写下奸夫**,猪狗不如八个大字,断发而去。”
“原……原来如此。”
怀不渝神情沮丧,目光惨淡,连连摇头叹息。
姜小橙道:“苍前辈醒来之后又悲又愤,去找苍半妖理论。苍半妖假装连声认错,跪地求饶,趁苍前辈不备,突使毒手,一剑刺入苍前辈小腹,想将苍前辈杀死。”
怀不渝“啊“地一声惊叫,切齿骂道:
“苍半妖,你这匹夫,你好卑鄙,好歹毒!”
姜小橙道:“幸好那贱人及时赶到,拼死击退苍半妖,才救了苍前辈的性命。”
怀不渝默默无语,目光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姜小橙道:“苍前辈心中记挂师妹,伤势尚未痊愈便辞别那个贱人……”
怀不渝打断姜小橙的话,低声说道:“她……她不是贱人,是……是女侠!”
姜小橙道:“是,是,不是贱人是女侠。苍前辈辞别了那位女侠,匆匆赶回参商阁去找他师妹,想把事情解释清楚。谁知她大师妹竟不肯谅解,不容他开口,见面就是一剑……”
“好一剑,那一剑刺得好狠啊,刺穿了师兄的肩头,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师兄却一动也不动,硬挨了那一剑……”
怀不渝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凄风苦雨的黄昏,双目失神,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大雪,自言自语地道:
“我为什么不肯听师兄解释呢?我为什么会刺伤了师兄还独自离去,丢下他不管?师兄,我对不起你,我好悔好悔啊……”
怀不渝原来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因误以为遭受背叛,悲愤过度才性情大变,成了后来这种样子。
现在回想起往事,怀不渝明白了事情真相,心中又痛又悔,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良久之后,怀不渝才忍住眼泪,抬头问道:
“后来呢?柳凤妖后来怎么样了?”
姜小橙垂头叹息道:“柳女侠已经死了”
怀不渝大惊失色,急忙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姜小橙道:“柳女侠素有反抗阿卑,救民于水火之中的雄心壮志。不久前,阿卑围困襄淮城,柳女侠深夜孤身潜入阿卑军营,刺杀阿卑统帅斯钦巴日,不料中了埋伏,被斯钦巴日的贴身侍卫带领高手团团围住。没想到,侍卫营总管竟是苍半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一场恶战,终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柳凤妖,柳女侠,我无端怀疑你,让你受尽委屈,我……我对不起你……”
怀不渝掩面悲泣,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浑然忘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姜小橙向怀不渝娓娓讲述这段武林旧事的同时,鄂百川已运气调息恢复了体力,一边替元人雄解开被封的穴道,包扎颈后的伤口,一边暗中估量店中的局势。
鄂百川老谋深算,行事谨慎,在进入山野小店之后,发现大理寺铁捕也在其中,便准备暗中将其除去。
可店里除了四个大理寺铁捕之外,竟然还有三个躲避雷雨的蟠龙寺和尚,又接踵而至雷家兄弟,后来又闯进来一行莫测高深的年轻人。
因此鄂百川不敢犯险,只好约束同伙,静观其变,拖延时间,等待正匆匆赶来的援兵。
大理寺铁捕本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鄂百川,但却心存顾忌,迟迟不敢动手。
他们顾忌的不是鄂百川一伙,鄂百川一伙虽然个个武功精绝,但他们自信凭自己的实力尚能应付。
他们和鄂百川一样,顾忌的也还是那三个蟠龙寺和尚、雷家兄弟和易容换貌的姜小橙一行。
如果这十一个人也是鄂百川的同伙,自己以寡敌众,无异以卵击石,绝无侥幸的希望,所以也一直不敢妄动。
直到三个蟠龙寺和尚、雷家兄弟同鄂百川一伙已经打了起来,他们还担心是对方故布疑阵,害怕中了鄂百川的诱敌之计,依旧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等待时机。
双方都顾忌重重,僵持在这白虎山脉的山野小店之中,不是因为胆小怕死,而是因为都肩负着探寻星殒谷的重任,不敢轻举妄动。
而现在,情况已发生了变化,三个蟠龙寺和尚和雷家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已经退出客店了,而怀不渝仍然与姜小橙僵持在一起
鄂百川心中暗暗估量,自己不论人数还是实力,都已大大超过对方,何况他还早已布下了连元人雄和丁四娘也不知道的绝招!
时机已经成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鄂百川决定抓紧时机,立即动手,轻咳一声,对元人雄和丁四娘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病老鸹邢天寿等人的想法也与鄂百川的想法大致相同。
蟠龙寺的和尚和雷家兄弟已走,看来姜小橙也并非鄂百川的同伙,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虽然未必肯站在自己一方,至少不会帮鄂百川的忙。
先前的顾忌已经消除,敌我形势已经分明。四人对四人,双方人数相等。从刚才鄂百川一伙同蟠龙寺和尚交手的情况看,自己的实力已稳占上风。
动手的时机已经来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邢天寿放下酒杯,对同伴们点点头,通知他们作好进攻的准备。
邢天寿的暗号刚刚发生,鄂百川已抢先一步站起身来,大声叫道:
“小二!”
那店小二早已吓破了胆,从柜台后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先前那伶俐的口舌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客官……大……大爷,有……有可吩咐?”
鄂百川道:“这位元崔大爷受了伤,必须马上医治,快扶他到客房里躺下。”
鄂百川大声吼道:“胡说!楼上不是客房是什么?”
店小二吓得浑身发抖,望向邢天寿这一桌,吞吞吐吐地道:
“所有的客……客房,全让这几位客官给包……包下了。”
鄂百川道:“包下了大爷我也要住。”
店小二道:“小……小的不……不敢。”
“你不敢,我敢!”
鄂百川顺手一拨,拨得店小二咕噜噜滚进了刚才雷家兄弟坐过的那张圆桌底下,跌得鼻青脸肿,不敢出声。
“大爷我给钱住店,合理合法,谁敢阻拦?”
鄂百川一面说一面向楼梯走去,他走到楼梯前,踏上一步,再踏上一步,正要踏上第三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那病老鸹已飞身越过护栏,落在第三级木梯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
鄂百川沉声吼道,奋出一掌拍去。
病老鸹刚刚在楼梯上站稳,鄂百川掌力已到,轻咳一声,连忙伸出左掌迎上去。
噗的一声闷响,双掌相交如朽木相撞。
鄂百川一个跟斗从楼梯上翻到地面,双手挥动,一连退了五步才拿桩站稳,只觉心血翻腾,一口气接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病老鸹用右手掩住嘴,翻肠倒肚地咳起来。
咳到第二声,脚下的楼梯断裂,病老鸹由第三级落到第二级。
咳到第五声,第二级楼梯又断,病老鸹落到第一级。
咳到第八声,第一级楼梯裂成碎片,病老鸹这才落到地面,犹自低头抚胸大咳不止。
就在鄂百川与病老鸹对掌的同时,丁四娘娇躯一扭,已闪电般冲上了另一侧楼梯。
海东青薛严青双手一按桌面,腾空而起,身如隼鹰穿云,越过楼道栏杆,落在丁四娘面前。
锵地一声,两人长剑同时出鞘。
丁四娘身法不变,手中长剑矫若游龙,一剑刺出,剑尖颤起四朵银花,分袭薛严青神庭、膻中、气海、关元、命门五处要穴。
薛严青既不招架,也不闪躲,一剑向丁四娘左肋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变化,但后发先至,速度比丁四娘快得多,而且直攻丁四娘剑招中不易防范的薄弱环节。
丁四娘的剑尖离薛严青小腹还有三寸,薛严青的剑锋已触及丁四娘衣衫,丁四娘大惊,退下一级楼梯,回剑招架。
两剑将交未交,薛严青的长剑突然改变方向,刺向丁四娘右肩。丁四娘又退下一级楼梯,挥剑格挡。
薛严青改刺丁四娘上腹。丁四娘再退下一级楼梯。
就这样,薛严青刺一剑,丁四娘退一步。薛严青连刺一十八剑,把丁四娘逼下十八级楼梯,回到地面,两支长剑竟未相交一次。
鄂百川终于拿桩站稳,沉声问道:“病老鸹邢天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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