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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弈棋离开了寨山镇,没有觉察到甄胤贤的丑恶嘴脸。
江湖本是如此,没有那么高深,更多的是险恶。最厉害的并非侠客,亦非武功,而是人的一张嘴、一颗心。
寨山镇这个地方,侠义迟到了,但绝不会缺席,当然,这是不久之后,有关姜小橙的另一段故事了。
眼下,尤弈棋一行连日赶路,已经来到了东行山脉的边缘。
从山顶向北方眺望,碧蓝之下,一望无际的平原苍茫浩渺、气魄慑人,一碧千里却并不单调,上面点缀着城镇与村落、田园与牧场、河道与沟渠,像是给铺向天边的绿毯,绣上了各色的花朵,令人心情大好。
尤弈棋聚臂挺腰,舒展了一番筋骨,随后伸出双手,稍稍运气,轻声道:“十方姑娘,你能感觉到吗?”
十方筠凝神屏息,探知到尤弈棋的掌心之上,出现了一缕稀薄如烟的气旋,有些激动地说道:“尤少侠,你大功告成了?”
尤弈棋有些无奈:“还没有,焚经决一直在吞噬一念心经,我只是略微领悟了一些凝气为型的技巧。”
马思迁并不知道,尤弈棋正在修习一念心经,因此看见尤弈棋掌心的气旋,不由得心中一惊:
“在鼎阳城之时,这小子还不会散功于体外,这才短短半个月,居然已经学会凝气为型了。凭此天赋,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新一代的武林巅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马思迁有所误会,十方筠则是知道真相,心念道:
“这些天露宿荒野,大家休息之后,尤少侠还在练功,尝试在体内凝聚真气,总想着勤能补拙,也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下山后得劝他好好休息一晚。”
尤弈棋一行慢慢行至山脚,看见众多武林人士正斗作一团。
人群之中,有一个大块头格外显眼,手持两把雁翅大刀,仅以刀背击打对手,令对手无法反抗,但并不取人性命。
马思迁的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轻声说道:
“尤少侠,我看这些乱斗之人当中,至少有六股不同的势力,我们还是谨慎些好,以免被卷入浑水之中,不如稍作绕行,直接进城为好。”
尤弈棋这些日也有一些疲倦,不想再节外生枝,于是点头道:
“马姑娘说得有理,这些人不知是善是恶,我们还是多走几步,不要多管闲事。”
来到城中,马思迁继续着心中的小算盘:
“尤少侠,听闻这峦北城中有一家见山客栈,客栈中的青叶酒颇具特色,不如我们今晚便在那下榻,用美酒洗去这几日的风尘,少侠以为如何?”
有美酒,尤弈棋自然不会拒绝,马思迁接着说道:
“火蚕帮扎根于峦北城之中,此前在鼎阳城,我们与火蚕帮结怨,如今在仇家的地盘上,少侠注意低调行事,不要暴露了身份。”
说着,马思迁指向远处:
“尤少侠,爹爹让我在峦北城中处理一些帮务,请少侠先行前往见山客栈,迁儿晚一点再来与你们汇合。”
言罢,马思迁独自向城东行去。
见山客栈在峦北城中颇负盛名,尤弈棋一行沿路询问,很快便找到了客栈。穿过客栈的前院,进入客栈之中,尤弈棋对小二呼道:
“小二哥,给我准备四间上房,再摆上一桌好菜,端几壶青叶酒上来,门外的马儿也给喂足了草料。”
说着,尤弈棋拿出一张大额银票。
掌柜的见有贵客上门,亲自上前迎接,可刚看见尤弈棋,连银票都不要了,转身便走。
尤弈棋一眼认出了掌柜,旋即纵步向前,一手按住掌柜的肩膀,怒喝一声:“掌柜的,有件事情,请你给小爷解释清楚!”
说着,尤弈棋拽着掌柜衣服,将其拖扯到客栈后院。
客栈掌柜吓得直打冷颤,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位少侠,你买我卖、你情我愿,你给钱的时候爽爽快快,这会儿又后悔买贵了,还专程来找我的麻烦,可是有些不讲道理啊。”
尤弈棋松开手掌,情绪稍微缓和道:
“掌柜的,我并不关心价钱。只是我买下客栈,就得对客栈的伙计负责,你急着转让客栈,又突然从鼎阳城消失,这后面必定有鬼,你给我交代清楚,不要害了我客栈内的伙计。”
听闻尤弈棋不是来要账的,掌柜的长舒了一口气:
“少侠买客栈多花了银子,我可以告诉你真相,还可以免了你这几日的房钱,以此作为补偿,但以后可不能再找我麻烦了。”
见尤弈棋点头表示同意,掌柜的娓娓道来:
“我免贵姓吕,在峦北城经营见山客栈多年。鼎阳城和峦北城,分别位于东行山脉的南北两侧,往来人流众多,故而客栈的生意向来好做。于是,我将见山客栈交给夫人打理,独自去鼎阳城开了家分店。”
“分店打着见山客栈的招牌,又有青叶酒镇店,故而生意不错,岂料却抢了横刀帮的客栈生意。于是,横刀帮三天两头便派人来客栈里找茬,终于把客栈的生意给搅黄了,我只能忍痛转卖。”
“但鼎阳城之人忌惮横刀帮的势力,根本没有人敢接手这块烫手山芋,于是横刀帮便开出极低的价钱,想要强买客栈。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出现了少侠这个冤大……”
察觉失言,吕掌柜赶紧把没说出口的“头”字,给吞了回去。
闻言,尤弈棋心中的石头落地,如今四海客栈有鼎阳官府撑腰,料横刀帮也不敢胡来。
只是想到横刀帮的卑鄙作为,尤弈棋对马三刀的厌恶之情陡增,自然也就迁怒于马思迁了。
十方筠轻声提点道:
“尤少侠,如果吕掌柜所言属实,那勃尔赫文便在说谎,鼎阳官府与少侠共同经营客栈,必定另有图谋,少侠还是要多加提防。”
尤弈棋觉得十方筠讲得有理,于是唤上下木,三人返回客栈之中,一边吃喝,一边议论起此事来。
说话间,马思迁处理完了所谓的帮中琐事,从城东返回,赶来见山客栈与尤弈棋汇合。
吕掌柜见马思迁进店,吓得双腿直打哆嗦,连忙躲到了柜台下面。
只是吕掌柜不知,强买强卖在横刀帮之中,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会惊动帮中高层,马思迁压根就不认识他。
马思迁在大堂之中扫视了一番,寻得尤弈棋之后,便径直地走了过去,与三人坐在了一起。
入座之后,马思迁发现尤弈棋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于是娇嗔地说道:“尤少侠,这才一会儿不见,你就不认识迁儿啦?”
尤弈棋想到十方筠让他不要声张,便收起了异样的眼光,微醺地说道:“马姑娘不要多心,这青叶酒口感不错,我贪杯多饮了一些,这会儿有些上头了。”
十方筠担心尤弈棋演技拙劣,急忙招呼二人喝酒吃菜,几人把酒言欢,很快便将眼前之事抛于脑后。
推杯换盏之间,一名男子迈入客栈大堂,男子身形高大,手持两把雁翅大刀,正是此前在城外乱斗之中,以刀背击打对手的那个大块头。
小二见该男子入店,急忙招呼道:“金少主,忙完差事呐,还是按老规矩给您上酒上菜吗?”
马思迁循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这位鹤立鸡群的男子,于是友好地向其招呼道:“金延大哥,来这边坐,一起喝两杯!”
金延望向马思迁那陌生而妩媚的脸庞,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迷人的身线,大步走了过去,欣然入座。
不等金延开口,马思迁见众人的目光有些疑惑,于是解释道:
“金大哥,小女乃是横刀帮的马思迁。此次途径峦北城,受家父马三刀的嘱托,特地上金刀门拜访。方才在金刀门之中,金门主提及他的女婿正在城外办事。”
说着,马思迁看了眼尤弈棋:
“我与这几位朋友,恰巧从城外而来,见识了金大哥高超的刀法,又见金大哥的外貌,与金门主的描述完全一致,便一眼认出金大哥你了。”
金延见马思迁是友非敌,于是将雁翅大刀放在桌上,大笑道:
“马姑娘可真是好眼力,在下乃是峦北城的捕头,平日里,最为欣赏马姑娘这般洞察敏锐之人。”
马思迁乃是好刀之人,掂量了一下雁翅大刀,好奇地问道:
“金大哥,我方才在峦北城外,见你双持雁翅大刀,那架势好生威猛,但金大哥却仅以刀背御敌,不知是何原因?”
金延答道:
“半个月之前,火蚕帮偷袭贵帮,杀害了不少武林同道,如今各门各派的寻仇之人,全部蜂拥至峦北城。我金刀门受雇于峦北城官府,协助维持城内的治安,自然要阻止这些寻仇滋事的人。”
说着,金延轻叹一声:
“但金刀门毕竟是江湖门派,必须讲江湖道义。火蚕帮偷袭一事行得卑劣,其它门派上门寻仇,那也是理所当然。故而,我不想伤了武林同道的和气,仅以刀背击打,待其情绪稍微平复,再好言劝说他们离去。”
马思迁闻言称赞:
“也就是说,刚才在峦北城外,金大哥仅以一人之力,对抗诸多高手,真是实力斐然。而且众人皆知,金刀门与火蚕帮素有摩擦,金大哥却能因为公事而放下私仇,真是令迁儿钦佩。”
金延双手抱拳:
“马姑娘过奖了,前来向火蚕帮寻仇的,皆是一些小门小派,我方能勉强应付。若真有大门派的高手来此,恐怕整个金刀门都不会被别人放在眼里。”
马思迁自嘲道:
“金大哥谦虚了,我横刀帮设擂比武,本也就只能吸引一些小门派,所以才没有大门派来找火蚕帮寻仇。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我身旁的这位少侠……”
众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很快便熟络起来。
第二天一早,尤弈棋刚刚起床,便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惊呼,旋即迅速循声跑去,只见客栈的仓库之外,围聚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十方筠轻声说道:“尤少侠,吕掌柜死了,方才小二哥来仓库取酒,在里面发现了吕掌柜的尸体。”
尤弈棋望向吕掌柜的尸体,只见吕掌柜的衣服被割裂得如破布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细长的刀伤。
从切口的走势来看,吕掌柜应该是在转瞬之间,被人用细刃以迅捷的刀法击杀,伤口两两之间呈现出八字形,因此,凶器是一左一右的双刀。
迅捷、细刃、双刀,尤弈棋不禁转眼望向马思迁。
马思迁当即明白了尤弈棋心中所想,于是颇为恼怒地说道:
“尤弈棋,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这刀法虽然与我的套路相似,但我和这掌柜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况且我马思迁要杀人,可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平日里,马思迁对尤弈棋都是好言好语,这突然发怒,令尤弈棋也是没好气地说道:
“横刀帮的马大小姐,杀人当然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光明正大地抢吕掌柜的客栈,又担心吕掌柜张嘴胡说,于是杀人灭口。只可惜,吕掌柜早就把你们横刀帮的恶行告诉我了。”
马思迁根本不知道强买客栈一事,听到尤弈棋满嘴胡言,一时间气上心头,但又不想与尤弈棋争辩,于是一言不发,火冒三丈地冲出了客栈。
在马思迁冲出客栈的同时,金延带着一众捕快赶到了客栈,调查吕掌柜被杀一事。
仵作仔细地检查了吕掌柜的尸体,得出的结论与尤弈棋的推测基本一致,不过还是有一些尤弈棋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仵作向金延说道:
“金捕头,从吕掌柜的伤口来看,他应该是被双刀连斩所杀,但那双刀和你手中的雁翅大刀不同,切口外部细、长、浅、密,应该是被匕首一类的小刀所伤。”
说话间,仵作拨开一处伤口让金延细看:
“从外面看,切口细如丝线,但切口内侧却似犬牙交错,再往切口深处,还有些许肉末,说明刀刃之上应该有锯齿,或者凶手将内力附着在刀刃之上,凝聚出锯齿的形状。”
金延亲自确认了一番伤口,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显得有一些难看,匆忙向手下交代了一番,随即大步迈出客栈之外。
尤弈棋听到仵作的推断,懊恼地说道:“马姑娘的刀刃锋利无比,我刚才胡乱猜测,错怪马姑娘了,我得出去找她回来。”
下木有些疑惑地问道:“少主,你不是不愿意马姑娘和我们结伴同行吗,现在她自己走了,岂不是更好?”
十方筠轻拍下木,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即温言说道:
“尤少侠,稍安勿躁,峦北城之大,寻人无疑于大海捞针。马姑娘走得匆忙,行李还在客房之中,待会肯定会回来的。马姑娘不过是一时气愤,少侠好言给她赔个不是,马姑娘一定会原谅少侠的。”
尤弈棋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因为横刀帮之事,对马姑娘抱有成见,所以先入为主,误会马姑娘杀吕掌柜灭口。我这便在这等马姑娘回来,好好给她道个歉。”
说完,尤弈棋蹲坐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之上。
十方筠心思细腻,忖量道:
“以往尤少侠私下与我谈及马思迁,都是直呼其名,不会称呼她为马姑娘,看来这次,尤少侠确实是于心有愧。”
知道尤弈棋心烦意乱,十方筠坐到尤弈棋身旁,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安静地陪着尤弈棋,心中推想着凶手是谁。
此刻,见山客栈门外的前院里,有几个小孩正在捉迷藏,尤弈棋百无聊赖地望着这几个小孩,借此打发时间。
扮鬼的男孩年纪稍大,很快便找出了躲藏在院内各处的小孩,但很快,这个扮鬼的男孩便犯愁了:
“咦,明明是十一个人捉迷藏,院子内每一个地方我都找过了,可才捉住了九个人,还有一个人呢?”
片刻之后,尤弈棋身后的角落,传来一丝微弱的嬉笑之声。
尤弈棋循声望去,发现有一个小孩悄悄地离开了前院,躲到了客栈之中,难怪外面扮鬼的男孩找不到他。
尤弈棋浅笑一声:“这孩子,躲到大家约定好的范围之外,这不是作弊吗?”
说着,尤弈棋突然瞪大了眼睛,兴奋而失态地举起十方筠,直转了几个圈,开怀大笑道:“十方姑娘,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