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火烧

竖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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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沉夜色下,女子一步一行,缓缓而来,风吹过她的宽大道袍,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握纤腰。

    她的神色,漠然到有些无情。

    她在一户人家门外驻足,一束光从指尖射出,落入门墙,腾起紫色火焰,将柳树烧灼成灰。

    惊呼声响起。

    她半转过身去,目光落在远处,只听得密集的脚步声匆忙而逃。三柳镇的百姓躲避着她的注视,躲进街边暗巷。

    因柳树——不,对他们来说是“柳仙”——被烧,信徒们纷纷发怒,但见了她的力量,又让他们心生怯意,不敢就这样扑上来。

    于是他们仗着人多,成群结队的跟随在后,直到月上中天,也不肯散去。

    疑真猜测,若她突然弱势,这些被毁了“希望”的凡人们,就要拿着斧头菜刀冲过来了。

    她这样想着,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继续前行。

    沿路的柳树都不大,疑真走一路烧一路,打扫干净了一条街。

    寒夜中薄雾笼罩,远处的人影行迹如同鬼魅,晃来晃去,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转过一条街,三柳镇的尾随居民从墙边探头去看,才发现那个女道士已经不见踪影。

    “去哪了?”人们议论纷纷,却找不到胆敢破坏柳仙的罪魁祸首。

    疑真此刻站在一座门前。

    门上悬挂的黑底白字门匾,在透过月光照下来的薄雾里,疑真隐约认出上面的字:柳宅。

    又是柳宅。

    她脑中回忆起白天时看到过的柳宅,区别在于,白天的匾额是木底墨字,而此刻写着“柳宅”二字的匾额,是黑底白字。

    蹊跷。

    疑真放出灵符,将大门击破。

    烟尘飞舞中,她施施然走了进去。

    这个柳宅比白天的柳宅清净的多,也荒芜得多,院中尽是荒草,及腰深,疑真从草中走过,却不曾见草木被她的行动扰乱的痕迹。

    她像是一个单薄虚无的鬼魂,缥缈地越过庭院,直冲着僻静的院落而去。

    疑真对地形的记忆力很强,她像是在自小长大的家中行走,不曾有半分犹豫,很快,庭院就到了眼前。

    她推开柴门,吱嘎一声。

    素白的指尖还未曾收回,眼前突然天地一亮,一抹锋利的青光直冲面门,尚未来到面前,带起的风已经削落了疑真的发梢。

    她反应极快,感觉到危机的身体本能动作,发生在她意识到这一切之前。

    疑真脚尖轻点,腾空而起,躲过青光,那青光直直击出,一击之下,没入了疑真身后重重叠叠的院墙。

    “师兄!”

    疑真脱口而出。

    这剑气,分明就是师兄横叶的青竹剑。

    此时,那一缕被削落的乌发,才缓缓坠地。

    疑真站在墙上,又躲过两道剑光,才看清执剑人的模样。

    修眉长目,形容冷峻,一身青袍,手持青竹——正是横叶的模样。

    他仰头向她看过来,神色毫不动容,甚至有些不悦。

    他冷冷道:“这一招,不新鲜了。”

    疑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来不及说话,竹林落叶般萧瑟密集的剑光,便迎面而来,将她赶得连连躲避。

    直到她手中成型一张金色灵符,一道云雾才围绕在她的身边,将剑光包裹其中,几个急旋,抵消了大部分的剑芒。

    唯有两道避无可避,直直冲着疑真的胸前刺入。

    疑真撑起红伞,剑光击在伞上,将她击得倒退几步,胸口翻涌气血,脸色发白。

    这必然是横叶本人。

    她确信无疑,下一道剑气又紧跟而来。

    红伞发出微光,将疑真上下护得周全,红光透过青色剑光映出,一向剑出无悔的横叶看到伞光,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疑真?”

    然而覆水难收。

    横叶修行七百余年,专修一味剑道,天赋出众,从未一败。寒林君以其锋芒过甚,伤人伤己,让他折青竹为剑,希望他剑下留生。

    只是横叶到了如今,修行这么多年,也不曾修出一个留情,他看似风雅的青竹剑剑锋都没有,剑下从无活口。

    疑真面对的,就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一剑。

    青色剑气几乎将她淹没,下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紫色火焰吞噬剑光,冲着横叶翻卷而去。

    铺天盖地,所过之处,万物消弭。她必须以一往无前的锐气,才能从横叶手里挣下一条命来。

    横叶出剑灭火,难得有几分凝重。待得烛龙火在剑下燃尽,他四处张望,已经看不到疑真的影子。

    他转身,走到一颗幽绿茂盛的柳树之下,低首思索。

    像是一节翠竹摘下模样的青竹剑,末端落在地上,发出“嗤”一声响。

    横叶一怔,抬起青竹剑。

    只见尾端竹叶,已经卷曲焦黄,还有半截烧了一半的竹叶,正在冒出淡淡的烟。

    疑真放了烛龙火抵消了剑光反扑横叶,刚想着这次应当能让横叶放下心来说两句话,眼前的场景就随着烛龙火的爆破席卷,像涟漪一样变化了。

    荒草满地的柳宅已经消失,她出现在了白天被她烧平,一片焦土的“柳宅原址”。

    土地都烧成了灰烬般的齑粉。在黑色的土地上,离疑真三步之外,有一条新插的柳枝。

    疑真刚一动用灵力,脸色就是一白。

    横叶的道行,还远远不是她能够匹敌的,毕竟,横叶七百余岁,她不过是个零头罢了。

    她侧过头去,咽下喉咙里泛出的腥甜。

    柳枝在风中摇摆,它肉眼可见地变长变大,生根发芽。

    疑真甩过去一团烈火,却听见上百个人声齐声叫道:“疑真,回家啦!”

    她脑中一片空白,柳树飞快长大。

    “疑真,回家啦……”

    她面色惨白地简直像是个死人。

    不知道何时聚拢过来的百姓们,面无表情,活像一个个人偶,漆黑的眼珠子在夜色下透不出一点光,全部盯在她身上。

    他们整齐地张嘴:

    “疑……”

    摇摇欲坠的女道士艰难抬头看了看,紧接着,无尽紫火从她的袖中像龙一样游出,一眨眼包裹了所有围拢过来的人。

    火的温度高,燃烧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瞬间,在场的百姓就被火焰蒸干,什么都没有留下。

    寂静无声。

    疑真睁开眼,微弱月光下,远处慢慢走来一个负琴之人。

    青袍广袖,神情寂静。

    他的目光落在疑真身上,淡的像是一道微弱渺茫的星光,让疑真突然全身滚烫,又瞬间冻结成冰。

    寒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