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谗言

老鳖戏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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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惟六月,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天上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虽然树林茂密,枝叶繁多,朱相还是觉得有点燥热。但是这不妨碍他欣赏这一片鸟语花香,清水翠叶和那布满嶙峋怪石的假山。

    话说冯保走后,朱相在慈宁宫坐了一会,游玩的兴致大起,借口心绪烦闷,便出了慈宁宫。一路上左看看,右瞧瞧活脱脱的一个土包子,他让孙海带着自己的舆轿漫无目的的瞎逛。七拐八拐就来到承光门后的御花园,后宫中有好几处御花园,承光门后是其中一处。

    一路上,不时能碰到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在路旁给皇上请安,刚开始朱相还说句起来吧之类的,后面遇到太多,也就懒得搭理了。一行人快走到承光门时在甬道里碰到了一旗巡逻的锦衣卫。

    “恭请陛下圣安”为首的小旗率队跪在路边行礼。

    朱相过来之后也见过几次宿卫禁宫的侍卫,乾清宫门口就有站岗。但是成建制的巡逻护卫还是第一次见,拿眼望去,看到这是十人一队的小旗,为首的小旗官身着饰以小旗装饰的金盔,一套对襟的金色盔甲,腰配宫刀还悬挂着一个宫禁金牌,煞是英武。

    “停下,放朕下来”朱相吩咐着抬轿的太监。

    这队跪着的锦衣卫看到皇帝在面前停下了轿,一时纳闷,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跪着,不敢妄动。

    朱相心里在想:

    锦衣卫可是大名鼎鼎啊,不仅管着护卫,仪仗,还有巡查缉捕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他和东厂一样只听命于皇帝本人的命令。

    锦衣卫现任指挥使朱希忠,虽然为人机敏可是比较厚道,做事循规蹈矩。所以目前锦衣卫势微多依附东厂。虽然明朝的厂卫名声不大好,可自己初来乍到,有这两个特务机关互为表里,他以后办些事情,倒会顺心不少。

    俗话说的好”笼络人心要趁早”。

    想到这里朱相突然加快了脚步,双手伸开,左手抓住那名小旗官的胳膊,右手抓住旁边一名校尉的手,一用力就要拉他们起身。嘴里还故意冲忙的说道:

    “快起来,都快起来,你们都是朕的亲军护卫,宿守宫闱,操练军阵,本就幸苦。”

    一众军官一听,都激动的无以言状。一个个八尺大汉此时眼睛都泛起了水雾!

    这旗卫军如此激动倒也可以理解。明朝武人地位极其低下,和宋朝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文臣们犯罪动辄流放充军,二品的武官看到从二品的文官不是避马就是问安,更有甚者三品的武将有时候还要向五品的文臣磕头行李,不要说这些个文臣了,寻常百姓也是不拿正眼看这些个大头兵。

    现在大明的皇帝,伟大的神宗陛下竟然对他们如此客气,这般看重,怎么可能不感动。在后世,能和大领导握个手都能激动的晒半年朋友圈,何况现在?

    “谢陛下隆恩,陛下快把手拿开,咱们身上脏,可别污了圣驾”为首的小旗官说话倒是得体!

    朱相一听,故意拿捏了下姿态,用手指着这诺大的宫阙画了个弧,清脆的声音多了几分严肃,说道:

    “有的人身上脏,心却是干净的。有些人身上干净,心却脏了!文武百官都是朝廷的柱石,无品小吏,和你们这些底层官兵却是朝廷的基石”

    说完,他伸出了右手,本来是想拍拍这个旗官的肩膀,鼓励鼓励他,可是抬头一看这身高。。。顺势摆了摆手,便朝舆轿走去。

    “恭送陛下!”一人道。

    “恭送陛下!”十人道。

    朱相继续溜达去了,可是他不知道这一通言语和姿态稍后却在军中和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

    游览皇家花园的朱相正在兴头上,李贵妃却差人来叫他回去温书。

    一行人回到乾清宫,发现李贵妃正在她以前住的精舍里抄佛经,朱相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论语》读了起来。

    朱相以前在老家就听说李贵妃对儿子管教极严,天一亮就叫儿子起来读书,有朝会时,等儿子下朝了,她就问奏对,跟家长给二年级的学生订正作业一样!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啊!哎,这书连标点都没有,读着累啊。

    朱相心里犯着嘀咕暂且不说,此时皇极殿旁的甬道里,有一顶两人抬的肩舆正在被两个年轻力壮的阉人向着乾清宫方向抬的飞快!

    肩舆里坐着的是冯保,他读了礼部上的公折后,就明白自己赶走高拱的机会来了!这份折子的大意是新皇帝登基,按照惯例,户部应该从太仓银里拨一笔款子约么30万两给后宫,用以打造一批首饰,赏赐嫔妃!至于为什么户部出钱礼部上折,那是因为这次笔钱是用做皇帝登基的赏赐,是礼仪上的事,自然归礼部管。按理说这是高拱拍李贵妃马屁的神来之笔,没有他的授意礼部是炮制不出这个折子的,就算炮制出了户部也不会拿钱!

    一下子送三十万两银钱给你花,你能不高兴?如果放在往常,皇帝也好,嫔妃也罢肯定都非常高兴,平时皇帝跟户部要点开销钱,比要户部尚书的命还难!现在自己不要他主动送过来,更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坏就坏在登基的皇帝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来的后宫?久经政治斗争考验的冯保,结合目前的朝局一合计,立马发现这份折子是个机会,说不得要进一进高拱的谗言了。

    冯保还在心里思量着如何搞事情,已经到了乾清宫。通报之后,李贵妃让他进了精舍。

    入座后。

    “冯公公差事可安排妥当了?”冯保一听李贵妃问话,就明白这是在说嚼舌根的事情,当即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恭敬地答道:“启禀贵妃娘娘,已经乱棍打死了。”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冯保知道上午李贵妃动过盛怒,这个时候正是进谗的好时候。便小心试探道:

    “启禀贵妃娘娘,老奴手里有份礼部上的折子,想请娘娘和万岁爷圣裁”

    朱相一听有事情,把书往桌子上一扣,就走了过来。冲着冯保笑眯眯地问道:

    “大伴,父皇当初可是对朕说过,你素有才华,办事老辣。还有你拿不定主意的事情?”

    李贵妃也投来一缕疑惑的目光。

    冯保慌忙站了起来,把随身带来的木匣子打开,拿了两份奏疏出来,双手递给了朱相。战战兢兢地说道:

    “万岁爷的话羞煞老奴了,老奴只是一个奴才,蒙贵妃娘娘恩典,给万岁爷分忧,做点跑腿的琐事,真正的大事还得贵妃娘娘和万岁爷拿主意”

    说着还偷偷拿余光去瞧李贵妃的脸色。

    李贵妃对冯保的这番言语非常满意,从先帝死后,她一直担心有人擅政专权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她的死鬼丈夫曾经跟她说过,想当好皇帝只要管好两个人就行了,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在李贵妃的心态就是又想依赖他们辅佐自己儿子,又怕这两个人欺负儿子。

    所以甫一听冯保说话这么得体,行事这般有分寸。心中便是一暖,对冯保更是多了几分倚重。

    朱相草草扫了一下折子,以他半吊子的文言文功底,看得一阵头大,最后还没看明白啥意思。可他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索性又拿起另一份折子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然后,双手把折子递给李贵妃,说道:

    “母后你也看看”

    之后,一声不吭的坐在椅子上假装思考。

    李贵妃接过折子,先打开了高拱代拟的《罪己诏》,秀眉一簇,便拉下了脸。少顷,又打开了礼部的公折,没看一会,簇着的眉头便渐渐苏展,不一会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笑颜。

    冯保一直在偷偷观察李贵妃的脸色,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内心一咯噔:高胡子这马屁拍的老辣啊,老子不给你搞点事,非让你整到南京去种菜!

    说搞就搞,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一该往日不紧不慢的从容之态,一脸痛心纠结地说道:

    “启禀贵妃娘娘,奴才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贵妃刚看完折子,这会儿把折子放在一旁,抬手示意道:

    “冯公公请讲”

    “娘娘,老奴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一直兢兢业业,特别是掌印司礼监之后,与外臣相处更是,胆小甚微,处处恪守本分,从不与人生龃龉”

    说着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尖着嗓子,哭泣道:

    “实在是有人自恃恩宠,卖弄权术,想擅权专政”

    朱相一听,以他在老家看宫斗剧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奏折里说的什么,但是这个冯保多半是要搞事情。刚想开口试试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边李贵妃已经开口了:

    “你是说这两个折子有问题?”

    “回贵妃娘娘,本来老奴就反对高阁老奏请万岁爷下罪己诏,所以看到礼部的折子说要拨三十万两头面收首饰钱给后宫,先是一喜,以为他高阁老心里还是向着娘娘和万岁爷的。可是再仔细一想,上个月先帝大行,万岁爷登基,一应礼仪户部支出了将近七十万两。广西这两年又在闹匪患,广西总兵俞大猷的催饷奏折要银三十万两,陕北大旱,朝廷赈灾已经用了四十万两,户部每年收赋才二百于万两,现在户部根本就没有存银了,那三十万两头面首饰钱怕是挪了广西剿匪的军费”

    “什么?”李贵妃一脸震惊地问道。

    朱相听了也是蛋疼,没想到死个人,上个位,要七十万两!

    “娘娘,您想,他高拱前一天逼着万岁爷下《罪己诏》,第二天就给三十万两银子。他是把自己当做老翁,打一棒子给一枣子呢”

    赤裸裸地挑拨啊,朱相心里头想。

    “更可恨的是,身为首辅,他不可能不知道户部现在的亏缺,竟然还挪用军费给后宫打首饰,做头面。奴才斗胆说一句株心的话,天下百姓都知道万岁爷现在还未大婚,哪里来的后宫,一俟拨了款,天下人还不以为这个钱给贵妃娘娘做了孝敬,他高拱是在给娘娘您扣屎盆子啊”

    说完一头抢地,大声嚎啕了起来:

    “到时候这天下物议沸沸,他高拱稍做扭捏之态,就可以把自己从漩涡之中摘出来。这天下悠悠之口可都对着娘娘您和万岁爷了。”

    朱相一听赶紧站出来拍他老娘马屁,故意咬牙道:

    “真是那样的话,朕就降旨让高拱致仕,他也别想当首辅了”

    李贵妃布满寒霜的心里一暖,悠悠叹道:

    “就怕到时候由不得皇帝了!”

    冯保一听李贵妃中了自己的套路,赶紧接过话来:

    “是啊,万岁爷,到时候您若罢了高拱,天下人都会说您和贵妃娘娘贪财好货,恼羞成怒,而且谁接了高拱的位置,谁就是助纣为虐,为世林所不齿。到时候怕是连张老先生和好先生都要乞骸骨了”

    朱相呵了一声面漏轻蔑,李贵妃和冯保都当他是不齿于高拱之所为,哪里知道他是对终明一朝,内斗空耗的轻蔑与叹息!

    朱相看的明白:

    高拱让自己发《罪己诏》完全是为了应对天狗食日的天象,古人对这种天象的畏惧,谁穿谁知道!至于三十万两头面首饰钱,肯定是想拉拢李贵妃,毕竟在他眼里皇帝目前只是个孩子,国家此时真正的主人是皇帝他妈。但凡一个有抱负的首辅在面对皇权更迭时,首要目标肯定是稳定时局,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一图未来的大施拳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虽然同情高拱但是朱相并不打算拉他一把,既生瑜,何生亮。怪只怪你和张居正生在一个时代!而张居正的万历新政是实现自己全面改革的政治基础。

    一时瑜亮,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