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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笙有点受不住那舞姬用琥珀色的美眸朝这边抛来的媚眼,当然这媚眼不是抛给她的,而是那个丝毫没有察觉,撒着欢吃东西的桃酒。
不好赶人走,只能转移视线,却正对上团长探究来的目光,庄笙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听团长唤自己阿贞,庄笙愣了愣,是认错人了吧。
不待她解释,团长倒先哈哈大笑起来,替自己解围道:“也是我老糊涂了,遇到阿贞已是二十年前,看你这丫头才二八年华,怎么可能是她!只是眉眼有些相似!”
庄笙对这个同自己眉眼有些相似的阿贞没由来的产生了兴趣,与其干坐着,不如就这话题聊一聊,也可缓解同坐的尴尬。“大叔,您说的阿贞真的和我很像吗?”
团长也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喝了口茶水,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脑海中浮起那个温婉的少女,不由面露笑意:“二十年前我还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那时团长还不是团长,只是被杂耍团捡来收养的小学徒,在前团长的皮鞭和辱骂中,顽强地活到成年,成功用精湛的表演和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做派在团中站稳了脚跟,并赢得“逢八面”的称号。
逢八面真的喜欢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吗?当然不是,那只是屈服于残酷现实和挣扎求生的无奈产物。
杂耍团的其他表演者除了表演之外就是没有思想的麻木者,他的苦闷无人诉说。所以,喜欢夜深人静时走出营地,静静呼吸自由的空气,只有那时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为自己而活的人。
杂耍团没有固定的演出地,常年东奔西走,北至匈奴,南至东吴,哪里有生意哪里人多便在哪里安营扎寨,赚的多就多留几日,赚的少就尽快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团里人经常自嘲整个团就是西北荒地的游牧民族。
可能杂耍团渐渐闯出自己的名气,竟然收到高句丽王朝的邀请前往国内城参加三巳日的祭典表演。山高水远,道阻且长,杂耍团早早出发,在距离高句丽不远秽貊族人的寨子里养精蓄锐,待三巳日前夕进入国内城。
午夜,逢八面伴着呼噜声悄悄离开寝室,走向寨子南边的的一处小湖泊,白日湖水清澈绿树掩映,阳光反射出的粼粼波光让久处繁华都城的他心向往之。所以一入夜睡不着便想去湖边走走,寻求内心的平静。
湖边用石块砌了几级台阶,供寨子里的百姓取水洗衣,一个模糊的人影面对着湖水静静站在台阶上。
逢八面开始还没在意,走近了才恍然察觉那是个姑娘。东奔西走讨生活的人对礼仪纲常并不讲究,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再走近会冒犯到那位姑娘,转身便准备原路返回。
可惜夜深人静,一点轻微的动作都会清晰莫名。
“谁在那?”温和婉转的声音响起,姑娘察觉到身后有人先说了一句逢八面听不懂的秽貊族族语,见没有回应,顿了顿又说出一句生硬的汉话。
逢八面僵住,一时进退两难,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谁?”
逢八面只能硬着头皮回身,低着头忐忑道:“姑娘,对不住,我不知姑娘在此,这就回去了!”
“不用道歉,这片美景也不该我一人独享。”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似一片羽毛扫过逢八面的心,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刚才还躲在乌云里的明月露了头,月光如水给黑夜度上一层银白,姑娘的轮廓渐渐清晰。
杂技团里有不少姿色上佳的姑娘,平日里出入达官显贵府邸或是青楼妓院表演,也见过姿态不同的各式美人。端庄典雅的、妩媚妖娆的、活泼清丽的,可是没有一个同眼前的姑娘气质相同,怎么说呢,她让人一见便觉得亲切,好像认识很久,莫名地想亲近。
逢八面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姑娘一声轻笑,他才如梦初醒,为自己刚才的傻样尴尬不已,平日的如簧巧舌仿佛被粘住,此刻一句话也蹦不出。
“你也来散心吗?”姑娘轻轻问道。
“是……是!”逢八面搔了骚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姑娘沿着台阶走上来,五官更为清晰的展现在逢八面眼前。他忽然发现姑娘的右眼与众不同,昏暗中散着淡淡的光华,如明珠投入黑幕,周围都是空洞的,只有那一点明亮令他魂牵梦绕。
“寨子里留宿了一队杂耍团,你在里面表演什么?”姑娘满脸好奇的盯着他,生硬的汉话在柔柔的语调下意外和谐,仿佛汉话本该那般说。
说到这里,少年人特有的自大爱炫耀开始蠢蠢欲动,他开始侃侃而谈,谈自己在杂耍团举足轻重的位置,谈行走各地遇到的奇闻趣事。姑娘眼神专注听得很认真,她偶尔会提几个问题,逢八面发现她对洛阳的事情特别感兴趣,便铆足了劲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洛阳的一切倾囊相说。
当她听到当今魏帝年少有为文才武略,低头浅笑,听到大将军司马昭嚣张跋扈把持朝政,眉头微微颦起。还有洛阳宫廷民间各式小道消息娱文八卦,她都听得很仔细。逢八面有种错觉,他所说的,这位姑娘都刻进脑子,一一背下。
夜实在深了,姑娘一脸倦意,逢八面才不情愿地住了口。他很想知道姑娘的闺名,又怕唐突惹恼对方,只得护送姑娘回到寨中,依依不舍地与其分别。
第二日开始逢八面密切注意寨中每一位年轻少女,却失望的发现并没有前夜遇到的姑娘。三日后寨中集结了很多秽貊族人,他们用木材和兽皮打造一座简陋的步撵,停在寨中最大的木屋前,众人屏息等待。
逢八面好奇地询问寨民,那大婶汉话实在不过关,半天他才连蒙带猜大致了解,这队人接新娘子,送到洛阳皇宫享清福。什么享清福,不就是向魏帝进贡美女,以换取族人一段时间的平安,逢八面顿时没了兴致。
他转身欲走,那木屋的门此时打开,一身洁白杂裾服,发髻高高盘起的少女身体微微前倾迈出屋子。
虽然她换下秽貊族服侍,穿上魏国常服。可昨夜月光下朦胧美好的五官,那吸引别人亲近的气质,还是让逢八面一眼认出她。
逢八面心里咯噔一声,有个不好的猜测,直到姑娘坐上了步撵,才印证他的想法,是的,她就是秽貊族进献魏帝的美人贡品。逢八面的心感觉被什么撕扯着,变得破碎不堪……
“阿贞,阿贞!”木屋里冲出一位老妇人,她扒着步撵哭得声嘶力竭,用秽貊族语不停地说着什么,只有这阿贞两字逢八面听懂了,恐怕就是这姑娘的名字。他在心里默念着阿贞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周围来了几位妯娌婶子,扶着老妇人一边陪着抹眼泪一边劝慰着。阿贞虽然眼睛通红,但是,依然保持微笑,她拉着老妇人的手轻轻低语。半晌,老妇人情绪稍稍稳定,族人们迫不及待抬起步撵向寨外行去。老妇人亦步亦趋地边哭边跟在后面追赶。
步撵路过逢八面面前,阿贞好似早就知道他在人群中,目光对上他,又是那个微微低头轻柔温婉的笑容,她嘴唇微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步撵就快速滑过人群,队伍越行越远。
逢八面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不知自己做过什么值得她说“谢谢”二字。难道是他提前让她了解前方道路举步维艰吗?那么美好的女子进入风云诡谲的洛阳,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不日杂耍团出发前往国内城,这段旖旎的小插曲很快被现实湮没,偶尔午夜梦回时,那低头浅笑闯进逢八面的脑海,每次笑容都会渐渐消失化作深沉的一叹,逢八面在压抑中醒来,自嘲心里放不下两面之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