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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普佗影视基地里,《氓》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现在已经是八月底,此时此刻,拍摄工作已经到了最后一两镜头,只要过了这两个镜头,《氓》的拍摄就顺利完成。
倒数第二个镜头,是秀禾质问玉林的戏,这时候两位演员都已经站在各自表演区域,等待正式拍摄。
陈嘉树对这个镜头的要求是,光一定要亮,就像阳光猛烈得炙烤一样,这是为了预示现实给秀禾的伤痛,不过今天京城天气没有很晴朗,所以这就需要布光师去调整了。
“导演,您看这样可以吗?”
陈嘉树被布光师喊了过去,他从已经放置的摄影机中仔细检查了一下,感觉已经达到自己的标准,他对布光师说,“可以了,做得不错。”然后回到监视器前。
化妆师补妆,跟焦员准备,场记准备打板。陈嘉树扫视了一整圈,张铎已经躺在田埂上,于是他喊道,“开始!”
那边玉林的鼾声渐起,一旁的秀禾看见气急,箭步冲过去把玉林一把抓起来,然后咬牙怒喝,“这便是你劳作的辛苦?怎的是满地的荒草?”
陈嘉树从没在镜头里见过这样的周讯,粗鄙,污秽,但又坚韧,那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性,她自己一个人把家撑了起来,现在又发现自己的丈夫一直以来所谓的劳作是这副样子。
这场戏是秀禾彻底绝望的一个导火索。
玉林转过脸粗野的哼了一声,往秀禾小腿踢了一脚,秀禾一个不稳便摔在地上。
“停!”陈嘉树喊了一声,然后把两个演员叫了过来,“讯姐很棒,不过眼神里可以多些躲闪,在这时候秀禾还是怕玉林的,这是由古代男尊思想决定的。”
“我知道了。”周讯阴郁地咳了一声,刚才那一吼刮到她自己的嗓子了。
陈嘉树投过去一个关切的眼神,在看到周讯比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他才转而指导一旁的张铎,“张铎,你刚才的戏太急了,节奏不对,玉林被秀禾抓起来是不会马上踢过去的,他躺在田埂上被秀禾抓起来其实与平日被叫醒没有两样,人睡醒的是迷糊的,你需要做一些缓冲的处理,比如秀禾一直絮叨,你可以哼一下表示自己的不在意,然后被说得不耐烦了才踢过去。”
任何时候演员的节奏都是很重要的,因为一个演员的表演,首先是现实中人的生活过程的再现,而电影角色就是要以人类的生活细节去建立起角色的生活细节。这就是说,电影演员的创作必须要遵循人类的规律。
所以,塑造不同的人物时,对于每一个特定人物所特有的速度节奏的正确掌握,就成为至关重要的一步。电影人们常常用是否深谙此道来判断一个演员是不是成熟。
比如达斯汀·霍夫曼在《雨人》中可以成为一个对生活一无所知却对数学有极高天赋的雷蒙,又可以在影片《稻草狗》中变成一个对生活无知的奸人。
戏剧节奏与演员的节奏相统一,佳片往往就在这时候产生。
“明白了导演。”张铎仔细地听取导演的每一条意见,像他这样的电影新人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即使这位导演也是新人。
拍摄重新开始,这一次,张铎的节奏就好得多了,陈嘉树点点头,觉得这是个有潜力的男演员。
这场戏是秀禾瘫倒在地上为结尾,她的身上满是污尘和脚印,看到这个场景,陈嘉树突发奇想,要给周讯安排一个特写。
工作人员快速动了起来,赶紧调整拍摄轨道。
等到拍摄完毕周讯准备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却在地上挣扎了好久都没起来,周围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去搀扶,陈嘉树也走上前去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关心道,“晚上的戏还能坚持吗?要不要调到明天去拍。”
周讯白着嘴唇,吃力地点点头,“不用了,今天晚上就拍完。”
虽然有所怀疑,但演员自己坚持他还是接着去准备下一个镜头了。
《氓》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秀禾从娘家连夜赶回来,赶夜路的那段戏,这又是周讯的独角戏。这时候秀禾已经精气神全无,她原本以为自己回到娘家能得父兄善待,却没想到她等到的只有他们伙同邻里的嘲讽,所以她决定还是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家里。
因为是夜戏,现在还是天还亮着,陈嘉树就先放大家去休息。剧组里里外外的设备都很多,因为设备都还没有安放全,所以吃完晚饭,陈嘉树就坐在小板凳上和摄影师王小郑闲闲地聊起来。
他笑着问,“老王啊,你今年也不小了吧?”
“陈导年轻有为,我跟陈导肯定是没法比的,我都三十三了,连孩子都八岁了。”
“那挺好,话说你的技术不错,怎么会跑来跟我这个新导演混。”
“合着导演你还不乐意了是吧,得,今天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他笑骂了句,经两三月的合作,两个人已经互相摸准了对方的脾性,也能开得起玩笑了。
陈嘉树知道,单凭王小郑的技术和关系,一定是不至于和他这个小导演合作的,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老王这副笑嘻嘻的样子背后一定有什么难言之痛。
大约八点的时候,陈嘉树决定开拍,这时候他才发现女演员还没有就位。他向周围的人询问,“周讯呢?”
“讯姐还在化妆室里。”
化妆室,发生什么了?陈嘉树心里有疑问,决定亲自去一趟。
因为今天拍的都是外景,所以剧组的化妆室是用个棚子临时搭建的。这时候,化妆室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周讯一个人对着镜子呆坐着。
苍老,绝望,是陈嘉树进来的时候唯一从周讯身上感觉到的,除了周讯这时候本身皮肤状态就不好之外,她的脸上还有化妆师给她做的老妆,秀禾在这时候已经因为每日不停的操劳而变得比她这个年纪应有的状态看起来老得许多。
周讯原本就身材娇小,这时候她的体态看起来倒像是被什么压弯了一样。
陈嘉树拍了拍她的肩问道,“讯姐,你还好吗?”
“噢,要开拍了吗?我马上就来。”她恍然醒悟,立马起身往外面走去,陈嘉树不忍心打搅她,这是一个演员难得的入魂状态,于电影,于演员,这都是不可多得的,他知道,如果自己贸然打破了这个状态,即便是周讯自己也会怪他的,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接下来的杀青戏给拍好。
拍摄现场所有人员都就位,包括周讯也已经站在表演区域。
陈嘉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监视器,然后喊道,“开始!”
王小郑亲自掌镜跟着周讯不断往前走,一开始是一条窄路,周围的树丛影影绰绰地伸到镜头里来,然后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于是众人就能看见,一个女人在树木之间像鬼魅一样缓慢地游荡,她像是在赶路,可是又对目的地是抵触的。
有句话是,一个人的表演是表演,两个人的表演有时却是生活,一群人的表演甚至是人生。
但是陈嘉树觉得自己从周讯的表演中看到的就是秀禾的人生。人说斑鸠吃多桑葚要醉的,那秀禾也是像斑鸠一样被虚情假意的爱毒害了,她的母亲曾试图告诫她,她当时没有听,现在也只有后悔了。
“cut!过!”
一条过。
周讯绷紧的身体立马松弛下来,没等大家要因杀青而欢呼,她就直接瘫倒在地上。
“讯姐!”
陈嘉树立马跑过去,边跑边喊,“快来人!医务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