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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踏出地平线的那一霎,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高娃家的院子前。
楼上的灯亮了。
高娃下了楼,打开院门,"连先生,连太太,你们来了……连老爷子呢?"
"他这次也很想来,但是医生不许……"
连玉城和太太走进客厅,咏熙也刚好下楼,看到她,连太太便抑制不住悲伤,几步上前,抱着她哭了起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
咏熙抚着她的背,细声安慰道:"妈,我没事,我好着呢。"
连玉城走过来,揽过妻子,"你别这样,待会让瑾行看到怎么办?"
咏熙说:"爸,妈,瑾行在楼上。"
"嗯,走吧,我们上去看看儿子。"
连太太却摆摆手,别开脸,哽咽着说:"你们先上去吧,我想在这儿休息一会。"
知道她怕情绪不稳定,影响到儿子,连玉城点头:"也好。"
高娃说:"我在这儿陪连太太好了。"
连玉城和咏熙上了楼,来到二楼房间,推开门进去,一室的橘色温暖灯光。连玉城走过去,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心在那一刻疼得不停抽搐。
"瑾行……瘦了呢……"
咏熙拿了热毛巾,替他擦拭脸颊,轻声说:"这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不过高娃有给他补充营养。"
她动作温柔,清淡的口吻,像在述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连玉城压抑着悲痛,目光从儿子的脸上移开,落在咏熙身上,这才发现,瑾行瘦了多少,她就瘦了多少,两个黑眼圈异常明显,脸颊都快要凹进去了。原本漂亮修长的双手因为暴瘦,显得指骨突出,青筋暴露。
连玉城的眼圈红了,由衷道:"咏熙,谢谢你。"
咏熙一笑,"爸,您这么说就是没拿我当儿媳看。"她又开始擦拭着他的双手,动作慢且耐心,"我为瑾行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顿了顿,她说:"只要他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也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她忙自嘲的笑笑,"唉,在说些什么呢。"
连玉城从房间里出来,悄悄拭去眼角的泪,重新打起精神走下楼,"瑾行还在睡呢,我们就别再打扰他了,等他醒了再去看他吧。"
见太太呜咽的哭着,高娃在一边安慰,他叹了声气,走过去坐了下来,说:"来的时候不是都已经谈过了吗?不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要……都要坦然的接受……如果我们太伤心,你让咏熙怎么办?"
连太太泣不成声:"可是……可是只要想到瑾行这么可怜,我就……"
连玉城抬起头看向高娃,眼中有一丝期盼,"就真的没有……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高娃也是叹息:"我已经拖了很多人去找我父亲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一点消息,这一次也极有可能是个误会……而且,就算现在找到了他,只怕瑾行扛了这么久,也未必能挺过去。更何况,他之前使用的药物对身体的反噬极大……"
她没再多说,神情尽是愧疚。连玉城看在眼里,虽难过,还是开解道:"这件事不怪任何人,就算瑾行他……你对我们连家的恩情,我们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连太太哭声更大了,"我可怜的儿子啊……"
连玉城忍着泪,"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待会让儿子看到怎么办?"
楼上,咏熙握着连瑾行手,一动不动的守在床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闭阖之间,他会从眼前消失似的。
"瑾行,"她声音极轻,一股春风似的送进他耳中,"你说老天有时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先是妈妈,之后是爸爸,然后又是昆托老师……它把真心爱我的人一个又一个带走了,现在又想把你也带走……我是做错过什么,它要惩罚我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去求它,求它把你们都还回来,带走我一个人好了!"
说着,她低下头,额头抵上他的手背,声音里尽是恐慌,"怎么办?瑾行……我答应你的事,我怕我做不到……真的好难,我恐怕不行……"
没他的世界,她想都不敢想,还要如何一个人生存?
"你……你是要反悔吗?"
虚弱的声音响起,咏熙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即抬起头,对上他黑漆漆的眸。
"瑾行……"她惊喜交加,随即又下意识的回避他的目光。
尽管虚弱,可他还是一字一句的逼问:"告诉我,你不会反悔。"
咏熙低下头,眼泪一颗颗滚落,落在他的手上。
她不说话,他瞪起了眼睛,又一次逼问:"告诉我——"
咏熙头埋得更低了,眼泪变得更加疯狂,终于,她点头:"我不会反悔……不会反悔。"
得到她的保证,他好似松了口气,用力过后,全身的血色好像都退去了一样,脸色白得吓人,他闭上眼睛,声音极低,"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放心不下你……"
咏熙抓紧他的手,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就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别让我在另一个世界,还要继续牵挂你……咏熙,我太累了,想歇歇。"
心痛的望着他,他又可曾知道,只要想到独自留在这个世界的她,靠着回忆他的点滴度过一天又一天,她就崩溃绝望到开始憎恨这个世界了!可面对他的请求,她只能答应,并且,会用一生履行她的承诺。
正如他爱她,所以希望她会活下去一样,她也会为了他,从今天开始习惯孤独。
这时,连玉城夫妇进来了,咏熙急忙擦掉眼泪起身,"爸,妈,你们陪瑾行聊一会吧。"
夫妇二人在儿子面前全部强颜欢笑,"好。"
连瑾行十分平静,微笑的看着双亲。
咏熙推开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突然一阵眩晕,直接从楼上摔了下来。
听到声音,高娃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咏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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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熙睁开眼睛,外头天已经大亮,阳光穿透窗户,斜斜的洒进来。
连夫人红肿着眼睛守在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怕她也会消失似的。
"咏熙……你总算是醒了!"
咏熙尝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右腿的膝盖疼,腰部也有紧绷感,但还不至于走不了路。她坐了起来,忍着不适,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看看瑾行。"
"不行。"连夫人赶紧拦着她,"瑾行那边有他爸爸在呢,你从楼梯上滚下来,伤得不轻,高娃不让你乱动……"
"妈,"咏熙根本不听劝,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说:"我没那么金贵,我身体好着呢,我必须得去看看瑾行才放心。"
她一瘸一拐的走去连瑾行房间,高娃这时过来,"她还不知道吗?"
连太太神情复杂的点点头,又不确定的问:"你没检查错吗?她真的……"
高娃笃定:"不会错的。"
连太太什么也没说,脸上却不见一丝惊喜的痕迹。
对咏熙而言,这未必是好消息。就像被套上了思念的枷锁,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摘下去了。
下午,咏熙的大提琴被专人送到。
连瑾行又昏睡了一整天,咏熙一直坐在他的房间拉着大提琴,不知疲倦。手腕上的大提琴吊坠,不时闪烁出一丝光亮。咏熙拉了一曲又一曲,双手都快要僵了,手指磨得生疼,可她却像没感觉似的一直没有停息。
随着悠扬琴声,眼前出现过往一副副画面……
父亲离开后她的第一次登台,她在台上忐忑不安,他在台上目光坚定的望着她,告诉他,这是给他一个人的演奏……她心安了,重新回归音乐的宁静世界。
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之后,他却始终没有放开守护她的羽翼,一直把她紧紧护在胸前,哪怕是生命为代价。
他教她不要怨命运,不要恨任何人,因为他给的爱足够温暖她了。哪怕,他即将离开,也要她平静安定的活下去。
于是,他成了她的过客,在她漫长的一生当中,只占很少的一段时间比例,却成功将时光凝固,成为这一生的永恒光点——
是她的北极星,头顶偏北,夜里不动的最亮的那一颗,名为守护。
夜里,起风了,夹着雪花,又一场雪来临。
琴声袅袅,偶尔穿插着壁炉里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咏熙的手指磨出了血,可她依然温柔安静的坐在床边,为他拉奏那一首《不见》,原本,这就是为他写的。
床上的人,缓缓苏醒了。
睁开眼睛,她就坐在壁炉前,柔和的暖光,将她全身笼罩。
听着她的琴声,他低低一笑,"终于又能听到了……"
琴声嘎然而止。
咏熙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点点抬起头,模糊的光线里,是他含笑的样子。
"很好听。"他说:"在梦里,一直都是你的琴声。"
咏熙突然起身,踉跄着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全身抖得厉害。
他没说话,而是温柔的拥住她。
握住她的手,才发觉她的一双手早已伤痕累累,他的眉一点点皱了起来,将她的双手放到怀里。
感受到那里的温暖,咏熙慌着的心,好像慢慢恢复过来。望着他,她开心的笑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傻傻的笑着。
连瑾行也笑了,映着炉火的红光,他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反而显得异常精神。
"咏熙,"他望向窗外,说:"下雪了呢。"
咏熙也跟着一起看向外面,"嗯,下雪了。"
他回眸,目光温和的望着她,"想不想出去看雪景?"
她点头:"想。"
看雪,看天空,看大海,看高山……只要和他一起,她都会想去。
打开大门,迎向夹着雪花的冷风,咏熙慢慢推着轮椅走出来,很快,便消失在灰蒙蒙的雪雾中。
楼上,连玉城夫妇站在窗前,连夫人想要下去,被连玉城急忙抓住,这个沉稳的中年男人再也绷不住了,流着泪说:"让他去吧,让他去吧……"
连夫人哭着跌坐在地上,不停的捶着胸口,"我的儿子——不要!不要把他带走啊!"
高娃来到院子里,将大门敞开,再将院子里的灯全部打开。
不管多大的风雪,远远的,就能瞧见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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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阳光降临。
一辆越野车奔驰在雪地里,两边溅起无数雪花。
袭凌宇紧紧握着方向盘,两眼发红的瞪着前方,不管不顾的一次又一次加速,直到车子轮胎突然打滑,接着一头扎进旁边的雪堆里。
他连续发动几次也没能冲出去,恨恨的猛捶了下方向盘,推开门就冲下了车。
四处都是白雪苍茫,不见一个人影。
袭凌宇怔怔地站在雪地里,突然疯狂的大叫:"啊——啊——"
喊声,惊扰了草原的风,又一阵雪花被掀起。
袭凌宇扑通跪在雪地里,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双肩持续颤抖……
昨夜,好大一场雪,道路被封,寸步难行。
送老人回房休息后,袭凌宇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电话打不通,又没办法继续赶路,整颗心七上八下的。他来到窗前,点燃一根烟,望着外面的大雪,不停的告诉自己,只要雪一停就立即赶过去!
所以,都来还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