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尘南渡

苇草遮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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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色的江水翻滚着向东流去,岸边稀疏的枯木了无生机,黑色的乌鸦停在枝头喧闹,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难民们仰躺在下方半死不活。

    月前,朝廷将位于边关处的幽燕三镇之地割让给北凉,北凉军接管后,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短短数日,幽燕三镇尸骨如山,血流成河,人口锐减近半数,而能活着从幽燕三镇逃离的,竟不足一成千人。

    这近千人沿着官道南下,逃向东明国腹地,其间有北凉军追上,死伤数百,又有染疾的,死伤许多,再加上走着走着就失踪不见的,等到这条黄江畔之时,尚能喘气的只有几十人了。

    许是路上的遭遇让人太过恐惧,有农妇将婴儿紧紧的裹在胸前,等稍微松口气,想给婴儿喂奶时,却发现婴儿双眸紧闭,脸颊黑紫。

    农妇怔住,颤巍巍的伸出手,试探婴儿的鼻息,面色刹那惨白,整个人发出凄厉的哀嚎,惊的乌鸦展翅扑腾,千小心万小心,孩儿没有死在北凉军的手里,却被她活活闷死了。

    老天,她一生从未行恶,为什么降下这般惩罚?孩儿死了,她也不活了,抬头看看,身前黄江水奔腾不息,似乎能湮灭一切。

    农妇深吸气,抱着婴儿跑两步,纵身一跃,心中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有些期盼,“孩儿,慢些走,阿妈这就来陪你!”

    旁边瘫倒的难民看到这一幕见怪不怪,眼皮张开又闭上,没有嘲笑也没有惋惜,只有麻木,生在乱世,自顾尚且不暇,哪有闲心去管别的。

    “唰!”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飞出一道灰影,脚步在空中轻点,鹞子般朝农妇掠去,众难民眼前一花,再看时,那投江的农妇已经被救了回来,正呆呆的站在枯树下。

    农妇的旁边,是个身穿灰衣黑裤的男子,男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身材健长,虽然满脸的风尘疲惫,但一双眸子却漆黑的通明透彻,不沾杂物分毫,往下看,鼻梁挺着,但并不突出,双颊棱角分明,嘴唇紧抿,稍弯的弧度好似能挂起明月吴钩,整个人看上去,俊朗之外,还自有一股别样的英气,立在难民群中,如一柄即将开锋的宝剑。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农妇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泪水弥漫眼眶,呢喃着问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抬脚弯腰,脱下被江水浸透的靴子,声音沉稳净脆,“因为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将来做个见证。”

    农妇一愣,“见证什么?”

    灰衣少年喉咙滚动,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见证有朝一日,我会让北凉刽子手跪地求饶,血债血偿。”

    农妇还要开口,被灰衣少年挥手打断,随手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农妇,“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说完,背身走开。

    农妇攥着银子,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理智告诉他,灰衣少年的话并不可信,但内心深处,有种力量促使她去相信,她要活着,她要见到北凉军那群刽子手血债血偿。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灰衣少年用木棍插着靴子在上面烤着,缭缭水雾蒸腾而上,模糊了视线,义父被万箭穿心,弥留之际的托付,玲珑不甘受辱,拔剑自尽时凄美,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义父待他至诚,玲珑待他至亲,如果可以,他宁愿死的是自己,还记得某个冬天,他因为不想练剑而被义父责骂时的难过,还记得某棵树下,他皱着眉头将玲珑初次下厨做的羹汤喝个见底时,爬上玉颜的那抹动人俏红。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谁料不久前东明国皇帝暴毙,年仅七岁的新帝登基,霍安把持朝政,竟将幽燕三镇割让给北凉。

    义父身为幽燕三镇节度将军,深知北凉军的残暴,为百姓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誓死抵抗,最终寡不敌众,于城墙之上被万箭穿心,临死前将玲珑托付给他。而当他忍住悲痛返回时,将军府已经在叛徒的里应外合下被北凉军攻占,玲珑不甘受辱,拔剑自尽。

    血珠在空中飞舞,如同红色的流星,那一刻,万物寂寥,永远定格,那一刻,他生不如死,手中的剑朝北凉军挥去,不知过了过久,剑锋刺进攻入将军府的,最后一个活着的北凉士兵的胸腔,之后,他生平第一次流泪,抱着玲珑冰冷的躯体。

    想将玲珑好好安葬,但门外北凉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得放把火,让整个将军府化为灰烬,诺大的将军府,到头来他能带走的,只有回忆和仇恨,以及玲珑自尽用的那柄匕首。

    火光小了下去,水雾也散了,灰衣少年穿好靴子站起身来,朝南极目看去,目之所及,空无一物,但冥冥中,似乎有头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

    欲攻北凉收复幽燕三镇,替义父玲珑和千万惨死的百姓报仇,就必须掌握朝堂,而想掌握朝堂,最重要的对手便是三朝元老,当今丞相霍安。

    尽管此时的他是孤独之身,没有贵人相助,也没有一官半职,但他相信,终有一天,霍安会为割让幽燕三镇而后悔,北凉必有一天会为他们的暴行付出代价。

    “小兄弟身手不错啊?”

    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灰衣少年转过头,只见一个矮胖的络腮大汉正朝他走来,边走边咧嘴,露出了满口黄牙。

    灰衣少年心中警惕,脸上却笑道:“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不知阁下是?”

    络腮大汉在离灰衣少年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下,略微打量,暗暗惊叹:“好个少年郎,不仅身手一流,相貌也是罕见。”当即嘿嘿一笑:“我姓田名横,叫我田横好了。”

    灰衣少年摇头,“阁下看上去年龄较长,我还是叫你田大哥吧!”

    田横颔首道:“也好,小兄弟怎么称呼?”

    灰衣少年稍微思索,回道:“林青尘,树林的林,青色的青,尘埃的尘。”

    田横咂吧咂吧嘴,“原来是林兄弟,不知你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