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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溪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四楼空无一人的寝室,灯都没来得及开,直接跑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向楼下看去。
周末夜晚的校园只亮着几盏并不明亮的路灯,但好在宿舍楼通往校门的那一小段路可以勉强看清。
陶溪微喘着气,踮起脚将脑袋伸出窗户向下逡巡寻找林钦禾的身影,但好一会都没看到。
林钦禾走的这么快?
陶溪不甘心地又等了一会,终于看到林钦禾的身影出现在了晦暗不明的夜色与灯光之中。
他不知道林钦禾为什么会在宿舍楼下耽误这么长时间,他只是像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用力地看着林钦禾的背影。
这是他最习惯和最放松的视角,不用担心自己被林钦禾发现。
就像人们仰望月亮时,从来不会担心月亮是否在意自己的目光。
但陶溪突然看到林钦禾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抬头朝宿舍楼看过来。
那一瞬陶溪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下。
林钦禾是在看他吗?
这个猜想让他兴奋的头发丝都在发颤,他急忙朝林钦禾举起手挥了下,但猛地意识到他还没开灯,林钦禾不可能看见他。
陶溪赶紧跑去打开了阳台上的灯,回到窗户时却看到林钦禾已经转过身又继续往校门走了。
巨大的失落兜头盖脸地罩下来,紧接着就是猛然升腾而起的不甘心。
陶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解锁,找出林钦禾的电话号码,一鼓作气地按了下去。
他在等待接通的提示音中紧张地看着林钦禾的身影,看到他果然停下脚步,低下头似乎是在看手机。
电话接通了。
林钦禾没说话,只有很浅的呼吸声,他又转过身抬头朝宿舍楼望过来。
陶溪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打电话就是一时冲动。
“陶溪?”
林钦禾低声喊了他的名字,抬头望着他,似乎知道他在哪个房间里。
陶溪张了张嘴,看着夜色中的林钦禾,鼓起勇气说:
“林钦禾,我想和你说晚安。”
还想每天和你说,早安,午安,晚安。
林钦禾似乎笑了一声,对他说:“说吧。”
陶溪顿了顿,很认真地说道:
“林钦禾,晚安。”
“陶溪,晚安。”
林钦禾嗓音柔和。
这个场景其实有些奇怪,一个人在楼上,一个人在楼下,彼此望着,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却在电话里互相说晚安。
陶溪没忍住笑了起来,眼睛又落满了亮闪闪的星光,好像真的今晚一切安好,可以无忧无愁的安然睡去。
“我说完了,明天见!”
陶溪一说完就挂了电话,怕自己等会舍不得挂了。
他看着林钦禾放下手机,再次转身向校门走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了,他才回到房间内,像往常一样洗了澡,把换下的衣服也洗了后晾在阳台上,然后坐在凳子上开始做卷子。
心里却是难得的沉静。
好像是在刚才的拥抱和晚安里获得了无尽的勇气,尽管那只是一个单方面的拥抱。
他发现每当自己沉湎于荒谬可笑的命运时,林钦禾总会将他从暗不见光的深河里拉出来,让他看到,原来深河上正压着满川星梦。
就当晚上医院里看到的一切是一个梦好了。
梦醒了,依旧要努力过好生活。
林钦禾回到汉南医院时,杨多乐已经睡下了,两位老人也被罗徵音苦口婆心地劝了回去休息,病房里只有罗徵音一个人守在床旁。
罗徵音察觉到林钦禾进来,朝林钦禾做了个嘘的动作,起身检查了下杨多乐胸侧的引流瓶,又爱怜地摸了摸杨多乐的额头,才和林钦禾一起走出病房。
“你去哪里了?乐乐一直在找你。” 罗徵音带上房门,在走廊上问林钦禾。
林钦禾看着罗徵音微红的眼睛,简短道:“送陶溪回学校。”
罗徵音这才想起来那个叫陶溪的同学晚上莫名其妙地来了一趟,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她心里奇怪,问道:
“让小陈送他回去就可以了,何必你跟着跑一趟?”
林钦禾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您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音乐会演出。”
罗徵音摇了摇头,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一整晚的伤神让她实在是有些疲惫,没忍住向儿子倾诉心声:
“我不放心,每次乐乐生病,我总会想起阿穗,如果当时我能不顾一切地留下她,不让她无处可去,去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她就……”
罗徵音说到一半开始哽咽,崩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林钦禾给母亲递了一张纸巾,他看着对面无人的长椅,沉默了一会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方阿姨一定也不希望您为她愧疚一辈子,她不会怪您。”
罗徵音用纸巾擦去眼泪,其实她很少在林钦禾面前提起方穗,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喜欢方穗,但她今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定的慌乱,好像预兆着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命运伏笔。
“钦禾,妈妈知道你心里一定没有办法理解,也怪罪过我为什么一直放不下过去,或许等你再长大些,遇到你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你会渐渐明白我的感受,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和妈妈一样,因为懦弱和犹豫造成一生悔恨的事。”
林钦禾一言不发,这是他母亲第一次向他如此坦言她对方穗的感情,在很久以前他确实怪罪过罗徵音,也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产生过一丝恨意。
他从小就活在方穗的影子下,家里四处都是她的痕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在缅怀她。
他也曾为罗徵音对杨多乐的极尽偏爱而不平,只不过他和父亲一样,大多数情绪都不会表现出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天生成熟,对一切都疏离漠然。
可很久以前,他也对自己的家有过期待,期待自己的家和普通家庭一样平淡喜乐,期待父母将所有的关注和爱都给他。
后来他渐渐放下了,毕竟如果不是杨多乐,罗徵音或许依旧走不出抑郁症,那么他连见到自己母亲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希望自己的亲人安好,不再奢求其他。
林钦禾握住罗徵音的手,低声道:“我没有怪您,我只是希望您能更开心点,这也是我爸的希望。”
罗徵音微怔,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我都好久没看到过你爸了,他还好吗?”
林钦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说道:“他很好,也一直在关心您。”
罗徵音沉默了一会,她并非全然不知道林泽实为她做的事,也主动向林泽实提出过离婚,但林泽实没有答应,那之后林泽实怕打扰她也几乎不再在她面前露面。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那个叫陶溪的同学,和阿穗有些像,你好像很喜欢这个朋友?”
林钦禾拧起眉头,沉声道:“他不像任何人。”
他语气认真到有些严肃了,但没有反驳后半句,罗徵音自知失言,笑了笑说道:
“既然喜欢这个朋友,以后有机会请他来家里玩。”
林钦禾眉眼舒展了些,嗯了一声。
陶溪并没有晚安,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到自己在病床上躺着,身上插满了冰冷的管子,外祖父母在一旁抹眼泪喊他“乖孙孙”,林钦禾握着他的手,似乎在说什么。
他在梦中努力很久,终于听到林钦禾在喊他“乐乐”。
陶溪惊醒过来,身上还恍惚有被管子插满的痛楚。
那一刻他突然真的不嫉妒杨多乐了。
临近期中考试,班上氛围越来越紧张,就连毕成飞中午都不再去打篮球,待在教室里临时抱佛脚。
陶溪深知抱佛脚远不如抱林钦禾大腿,每天花式找林钦禾讲题目,他渐渐察觉林钦禾自从那天去医院后,对他越来越纵容,起码每次林钦禾都会回答他的问题,虽然话还是少的可怜。
这让他不禁又开始得寸进尺,大半夜的还在被子里给林钦禾发题求解,而林钦禾基本都有求必应,简直像个智能题库ai。
要是林钦禾没回,他就发从毕成飞那儿搞来的表情包,一个接一个,猫啊狗啊鸡啊鹅啊,动物世界似的。
发了二十个后,林钦禾终于给他回了串省略号。
林钦禾:题呢
陶溪:在上面
林钦禾:懒得翻
陶溪又把拍的题目照片发了过去,是一道数学题,难得像奥赛题,他做了二十分钟没做出来。
结果不到三分钟,林钦禾就把完整的解答过程写好后拍了发过来。
陶溪发了个公鸡蹦跶的动图过去。
林钦禾:?
陶溪:酸鸡跳脚
林钦禾:……
周日那天社团活动一结束,乔以棠就带着陶溪直奔爷爷乔鹤年家。
老人家住在市中心的红顶老洋房里,位置绝佳但闹中取静,出于礼貌陶溪还斥巨资买了一堆自己都没吃过的名贵水果,想着等会见到乔鹤年要不要先鞠个躬以示尊敬。
结果到了乔家洋房一看,乔鹤年正穿着灰布老头衫踩着胶靴在园子里种菜,没一丁点大画家的仙风道骨,见到孙女和陶溪进来头也不抬,直接下命令道:“还不过来干活!”
乔以棠穿着一身短裙极不乐意,借口要上厕所溜了,陶溪喊了声“乔爷爷好”,放下水果就过去了,他本就从小干农活,动作麻利顺溜,没多久就帮乔鹤年把活儿干完了。
乔鹤年这才杵着锄头直起腰打量起陶溪,目光矍铄锐利,陶溪被盯的手心都在冒汗。
“叫什么名字?”
“陶溪,溪水的溪。”
乔鹤年点了下头,说:“以后就是我乔鹤年的学生了。”
陶溪震惊地看着乔鹤年,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乔鹤年扛着锄头往洋房里走,一路念叨着:“总算找着个帮我种菜的了。”
“……” 陶溪怎么也没想到,他通过种菜技能拜了个大画家当老师。
“还不过来?!” 乔鹤年回头催。
陶溪忙毕恭毕敬地跟着乔鹤年上了三楼画室。
“为什么想学画画?” 乔鹤年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喝了几口水,终于问了个该问的问题。
陶溪想了想,坦诚道:“一是因为喜欢,二是因为想赚钱,赚很多钱。”
林钦禾对他说过,他的画应该有更高的价值,被更多的人欣赏,他的理解就是他的画必须卖出更多钱,多到可以买房成家。
乔鹤年眯了眯眼睛,点头笑道:“不错,够诚实,没在老头子面前假大空。”
“我看过你的画,有点灵气,但离你说的赚很多钱还远远不够,以后放假就过来吧,给我种地,我就教你,怎么样?”
陶溪忙不迭点头答应了,恭敬道:“谢谢老师。”
乔鹤年又打量了会陶溪,忍不住说道:“你真的很像我多年前的一个女学生,不过可惜那孩子看着乖巧,性格却倔得很,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断送了性命和大好前程。”
他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惋惜,脸色又一严肃,对陶溪厉声问道:“恋爱了吗?”
陶溪一愣,忙摇头道:“还没有。”
乔鹤年脸色和缓了些,摸了摸胡子道:“不错,不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整日里只知道恋爱,既然做了我的学生就要听我的,高中毕业前不准早恋,知道了吗?”
陶溪有些不情愿,这一犹疑就被乔鹤年瞪了一眼。
“知道了,老师。”
他忍痛答应了,不明白这一个二个的都这么在意他早恋干什么。
这一个下午陶溪就待在画室里跟着乔鹤年学油画,一学才知道自己那点凭天分得来的画技根本不算什么。
学完后已经是六点多,陶溪跟着乔鹤年从三楼下来到一楼客厅,看到客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正在吃他买的水果的乔以棠,一个竟是林钦禾。
陶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原地愣怔地看着林钦禾发呆。
乔鹤年一眼就瞧到了林钦禾,走过去笑着打趣道:“林家小子长这么高了,跟你爷爷说了好几次让你过来玩,你不过来,今天怎么想起来拜访我这个老爷子了?”
林钦禾站起身,对乔鹤年笑了笑,语气客气:“爷爷让我过来送月底寿宴的请帖。” 说着将茶几上的请柬双手递给了乔鹤年。
陶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颗氢气球瞬间飘到了天上,他几步走到林钦禾身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林钦禾垂眸看向他,平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乔以棠没忍住朝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乔鹤年阖上请柬,看了眼陶溪,发现自己这新徒弟一见到林钦禾就跟流浪了几天的小狗看到主人似的,笑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怎么,你们是同学?”
陶溪忍不住说道:“对,还是同桌!”
林钦禾又看了眼陶溪,然后抬手看了下时间,对乔鹤年说道:“时间不早了,乔爷爷,我先回去了,您一定要记得赴宴。”
乔鹤年摆手道:“放心,我就是摔断腿也会坐轮椅去的。”
乔以棠拖长声音道:“爷爷,您嘴巴开过光的忘了?”
乔鹤年不以为意地笑了声,见林钦禾要走,便对他和蔼道:“我就不留你了,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忘了带的,可别掉东西在这儿,我晚上要出去打麻将。”
林钦禾对乔鹤年说:“我只带了一张请柬过来。”
他顿了顿,嘴角掀起一丝笑意,说:
“不过现在可以多带走一个人了。”
陶溪一双本就星星闪闪的眼睛更亮了些,望着林钦禾指了指自己,小声问道:“我吗?”
乔以棠没忍住意有所指道:“那不然还能是我吗?我男朋友可马上就要来接我了。”
林钦禾朝乔以棠撩了下眼皮,乔鹤年直接瞪着她大发雷霆:
“真是不像话!谈恋爱谈到我家门口来了!你看看你这两个学弟,都长得一表人才也没有像你一样天天恋爱,老实本分地学习读书,你什么时候学学别人?!”
乔以棠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们俩赶紧走,可别戳我爷爷肺管子了。”
“除了你这个不听话的还有谁能戳我肺管子?!” 乔鹤年暴跳如雷,追着乔以棠骂。
林钦禾在鸡飞狗跳中伸手轻轻推了一把陶溪的肩膀,低声道:“走,我送你回去。”
陶溪像踩在棉花上,跟着林钦禾出了乔家洋房。
作者有话说:
小陶开始搞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