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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溪在回教室前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把袖子上的汤渍用洗手液搓掉。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沾了水的手指压了下眼角,确定眼睛没有发红了才向教室走去,路上碰到美术社认识的人,还打招呼说了几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提着购物袋轻声走进教室,残阳夕照斜斜铺陈在课桌上,像铺了一层厚重的晚枫霜叶。
教室里有十几个人,大多都埋在课桌上赶作业,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进来,察觉到也不会专门抬头看。
但陶溪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钦禾,坐在最后一排,在介于橘红与灰紫间的暮霭之中抬眼望向他。
很多年后陶溪依旧记得那天傍晚,林钦禾在暮色之中看向他的目光,一想起,暮色就会晕在眼角。
他抬起脚快步朝最后一排走去,走到座位上坐下,对林钦禾语气轻快地说:“你不是去开会了吗?我以为你今天不回学校了。”
林钦禾看着他的眼睛,平淡道:“我提前走了。”
“开会肯定很没意思吧。” 陶溪微侧开脸,他有些害怕林钦禾的注视,好像会被看出什么来,他顿了顿,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林钦禾桌上,用平静的语气说:
“这是杨多乐爸爸带给他的礼物,他今天没来,你给他带回去吧。”
林钦禾拧起眉,看着那个购物袋,声音沉了些:“你怎么会遇到杨多乐的父亲?”
陶溪抿着唇,他听出了林钦禾语气里的不悦,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在大门遇到了,他给杨多乐打电话没人接,才让我帮忙带。”
林钦禾没再说什么,将购物袋随意扔进了书包里,似乎这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垃圾。
陶溪松了口气。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傍晚发生的事,遇到的人。
他拿出笔,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开始写数学卷子,心里好像很平静,又好像很乱,都忘了念了一天要加林钦禾微信的事。
陶溪手上很快地刷着题,企图通过不间断的思考和计算让自己忘记一切,却突然听到林钦禾问道:“陶溪,你怎么了?”
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却好像已经洞悉他所有的情绪。
陶溪笔一顿,看向林钦禾,笑了笑说:“什么怎么?我就写作业,你还不知道吧,白天周老师又布置了三张数学卷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眼角晕着点暮色也掩盖不了的红。
林钦禾望进他的眼睛里,陶溪目光闪烁着移开视线。
然后林钦禾又看向他正在做的数学卷子,说:“第三题选c,你平常不会错。”
陶溪一怔,低头看那道题,是一道很简单的题,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算的。
“谢谢,我这就改过来。” 他垂下头,慌乱地从笔袋里拿出修正带,他感觉到林钦禾在看着自己,这让他手上的动作更加忙乱笨拙,好一会才将错误的答案遮盖上,然后拿起笔写上c。
然后他听到林钦禾缓缓说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有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听。”
陶溪紧紧握住笔,睫毛颤了下。
“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嗓音低沉,甚至有些柔和,好像在诱导他说出什么。
陶溪的手指止不住颤抖,他用力握紧笔,胸口发酸。
可他能怎么说?
说遇到“养”了他十六年的父亲找他索要生活费不成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说遇到亲生父亲让他帮忙转交礼物给他的宝贝儿子?
可这他妈简直比戏剧都荒谬讽刺。
他谁也不能说。
“我没遇到什么。” 陶溪偏执地垂着头,只盯着手里的中性笔,紧抿着唇。
“告诉我。” 林钦禾嗓音更沉了些,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陶溪沉默片刻,倏地望向林钦禾,眼睛已经彻底变红,他压抑着嗓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很想哭,但没地方哭,你满意了吗?”
林钦禾微蹙着眉看他,没说话。
陶溪又低下头,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
编个什么理由不好,居然说想哭。
他从不当着人的面哭。
太他妈丢人了。
陶溪只想吃后悔药,他局促慌乱地拿起笔,准备继续做题,但自己的右手腕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然后是林钦禾冷淡的声音:“跟我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钦禾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力道大的他踉跄了几下。
“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哭吗?找地方给你哭。” 林钦禾语气很不耐,头也不回。
几句话间陶溪已经被拽出了教室后门,此时已经接近晚自习时间,很多人在往教室里走,有些人奇怪地看过来,看两人脸色以为他们要跑出去打架。
林钦禾走了几步就松开了手,陶溪看着林钦禾高大的背影,握紧了手,不敢不跟上去。
“要上晚自习了。” 他说。
“翘了。” 林钦禾说。
陶溪觉得林钦禾好像又生气了,但他永远不明白林钦禾在为什么生气。
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忤逆了他,没告诉他实话。
可谁让林钦禾老戳他肺管子。
陶溪一路沉默地跟着林钦禾走,像一个押解的犯人,一直被带到秋实楼的最顶层,他看到林钦禾拿出钥匙开门,脸上的惊讶再也忍不住。
“你带我来音乐厅做什么?”
“这里装得下你的眼泪吗?” 林钦禾推开门,回过身看着陶溪说道。
他的背后是空旷无人的巨大音乐厅,一整面墙的落地长窗静立着,紫雾灰霭被最后一抹残阳静静燃烧,透过长窗烧进音乐厅里,烧在厅内静默的黑色钢琴上,也烧在陶溪的眼睛里。
陶溪在一片寂静中似乎听到什么在剧烈跳动,他鼻子突然发酸,眼睛也不争气的冒着热气,嘴上却逞强道:“我早就不想哭了。”
在跟着林钦禾来的路上,那些事好像就随着十月的晚风吹走了,只留下一道影子压在心上。
他现在想哭,却不是因为那些事。
林钦禾看着他,没说话。
陶溪突然想起那天他躲在音乐厅的门外,看到林钦禾在弹钢琴,他笨拙地用手指模仿林钦禾的手势,目光贪婪而炽热。
“但我想听你弹钢琴。” 陶溪望向林钦禾,眼中是清澈而闪烁的期盼,“可以吗?”
林钦禾沉默了片刻,对他说:“可以。”
他走到钢琴椅旁坐下,掀开琴盖,看着陶溪问道:“你想听什么?”
陶溪对音乐一窍不通,只知道个《致爱丽丝》,这让他有些难堪,他纠结着手指忸怩道:“我想听那天你弹的曲子。”
“好。”
林钦禾伸出十指,陌生又熟悉的乐曲在他修长的手指下流溢而出。
长窗外垂垂下坠的落日乍然挣脱暮霭的缠缚,赤金色的暮光透过玻璃斜射而进,在林钦禾深刻的侧脸线条上交织跳跃着最后的落日余晖。
陶溪在暮色中猛地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对林钦禾说是哪天。
然后他终于听清,那剧烈的跳动声,正来自于他的胸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和钢琴声一起共鸣在空旷的音乐厅里,一起闪烁在最后的余晖里。
陶溪站在音乐厅中央,看着面前弹钢琴的人,似乎在做一个比暮色更瑰丽的梦。
他想。
这支曲子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这个人,他也想独自占有。
“这首曲子叫什么?” 陶溪在林钦禾停下手指后问道。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林钦禾放下手说道。
陶溪怔了怔,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他看着林钦禾盖上琴盖,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生日也在圣诞节。”
下着雪的圣诞节。
林钦禾似乎并没有听到,问他:“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陶溪蓦地看向林钦禾,在昏暗的光线中,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他说:“林钦禾,你是不是想安慰我才拉我到这里啊?”
林钦禾蹙起眉,朝门口走去,留下深色的背影和冷淡的声音:“只是因为你要哭不哭的样子很难看。”
陶溪愣了愣,忙跟上去,生怕他把自己锁在里面了。
音乐厅的大门被很快关上,将最后一丝残阳和钢琴余音也锁在了里面,陶溪看着林钦禾锁门的手,又丢了胆子似的问道:“我知道了,你平常心情不好,肯定也会来这里躲着哭吧。”
林钦禾冷冷瞥了他一眼,拿着钥匙朝楼梯口走去,不说话了。
陶溪暗恨自己改不掉一高兴就忘本,一得意就得寸进尺的臭毛病。
“我有手机了,能加你微信吗?” 陶溪从口袋里拿出被自己遗忘了许久的手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昏暗的楼道间晃着光线。
但林钦禾还是不理他,冷着一张脸高傲得很。
完了。
哄不回来了。
陶溪灰溜溜地跟着林钦禾一路回到教室,一进门就被毕傲雪的冷艳目光盯在原地。
“英语课迟到冠军的前任和现任,你们打算一起拿下晚自习旷课双擂主了?” 毕傲雪抱着胳膊轻笑一声。
陶溪主动认错,态度十分积极:“老师,我错了,他也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钦禾依旧摆着张冷脸,态度十分消极。
毕傲雪没指望林钦禾有什么认错态度,慢悠悠道:“知道错了就行,回去各自写一篇英语作文给我。”
陶溪松了口气,和林钦禾一起回到了座位。
前排的毕成飞忍不住往后面转脑袋,毕傲雪冷哼一声:“有的人脑袋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毕成飞默默转了回去。
陶溪迅速写好一篇英语作文,趁毕傲雪出去了从抽屉里拿出纸,开始画他的小漫画,思考了一会却不知道画什么。
他扭头看向窗外,夕阳早已没了踪影,深紫色的天空上只剩下最后一点被燃烧剩下的粉蓝灰烬,一轮冰月在天边缓缓升起,被一团单薄柔软的浅白云朵轻轻包裹着,透出朦胧温柔的淡黄色泽。
他低下头,在纸上画起来。
晚上,林钦禾拎着书包回到房间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让门卫把今天傍晚五点半到七点的大门处监控记录调出来,发给我。”
挂了电话后,他用一根记号笔在桌上的日历上圈下一个日期,然后打开一本英文小说,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打开。
画上的主角又回到了最初的月球和陨石。
小陨石:“天上有云,我可以吃溏心月亮吗?”
月亮:“不可以。”
小陨石:“那就向我撒一把盐,吃盐焗小陨石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份和昨天的份一起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