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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夜无眠。
何夕颜同学生平第一次感受失眠的滋味,一整晚她脑海里都漂浮着她那件粉色睡衣和蒋慧冷冷淡淡的眼神,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做了半小时倒立。
血液逆流胀红她整张紧着眉心的小脸,原想把自己折腾累了好入睡,却没想到一走神就给重重摔倒在地板上,“哐当”一声乍起,夕颜担心惊扰家人睡觉便立即抱紧双腿蜷缩到被窝里,心脏直突突却只能屏住呼吸。
灯没开,她连张纸巾都摸不到,胳膊肘擦破了皮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
空调风吹得被角晃动,夕颜这才发现今晚陈蕴识没给她发晚安短信,往常他总要提醒她把空调扇叶调到上边去,别让冷风对着人吹,还要“恐吓”说:如果经常躲在被子里看漫画书,长大了铁定眼神儿不好,万一错过自己的小王子……
但是他昨晚没来道晚安。
难道在跟蒋慧一起看她的书?玩她的飞行器?
夕颜平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帘上偶尔闪现的光影,黑暗中长长舒一口气,双手放在被子外,跟发凉的空气较劲,跟自己没出息的失落对峙。
早晨夕颜是被热醒的,大约是何知渺凌晨进来关的空调,温度低得不像话,于是他关了空调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替夕颜打开电扇。
梦里火烧火燎,夕颜梦见自己在断桥上拼命的奔跑,但并不是伸长了手臂大喊“娘子”,而是以标准的长跑姿势挥臂在身侧,后面紧追而来的是阿黄带q。q“坏笑”表情的狗头和白娘子的身子,狗头蛇尾……
那画面简直不能更吓人……
夕颜从梦中惊醒时浑身是汗,她忘了昨晚受伤的胳膊肘,直接奔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出来时水珠挂满她整个肩,凉风习习。
刚刚晨跑回家的何朝颜见状,一语中的:“不开心?”
“没有啊!”夕颜朝她扭扭腰,“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朝颜站定在桌边,拿起一杯白开水仰头喝干净,仿佛鱼儿入水一般连声音都比之前饱满,“我说何夕颜,你脸上一般就挂着两种表情,一是:我不开心,你们来哄我一下吧,那我马上就给你笑一个,二是:我心情很好,我想给你表演一个节目,拜托拜托,一定要让我释放一下我的洪荒之力。”
何夕颜:“……”我哪有那么肤浅!
何朝颜点点头,“你就是那么肤浅。”
何夕颜无语,但一想到中考过后她跟陈蕴识冷战时,似乎也是何朝颜给的她建议,于是夕颜立刻跑到桌边坐下,双手抱住何朝颜的大腿:“姐~”
抱小腿?
何朝颜俯视:“起来,大早上的,给我正常点。”
“姐~你那么聪明,你帮我分析看看!”何夕颜指了指门外,“蕴识哥哥家来了个小妖精,跟你一样漂亮,尤其是眼睛特别特别亮,就跟会催眠勾魂似的。”
“你确定你在夸我?”
“诶呀,一般长得很漂亮、很有威胁感的人,我才叫她小妖精呢。”
何朝颜不客气地轻轻踢了踢抱着自己小腿的人,“那你起来,我不是怕你坐在地上冷,我是觉得你头发上的水太多,弄湿了我裤子,我冷。”
何夕颜:“哦。”
夕颜起来后觉得过意不去,拿半湿的毛巾在何朝颜被弄湿的裤子上擦了擦,眼看水迹越来越大,她干脆上手拧了一把:“这样你有没有好一点?”
“……”你说呢?
何朝颜看着自己小腿皱巴巴的裤子,再看一眼何夕颜“拜托你给我口饭吃”的虔诚表情,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卧室走,开门才顿住脚:“何夕颜,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别做。”
“什么?”
“做多错多,所以对你来说,什么都不做等天上掉一个大傻子给你就好。”
陈蕴识?他在家打了个喷嚏。
亲爱的,你知道何朝颜又坑你了么?
何朝颜才说什么都不要做,何夕颜也才乖巧地答应下来,后一秒她就蹦蹦哒哒跑去敲陈蕴识家的门,开门的是蒋慧,她已经穿戴整齐,换了身衣服。
夕颜愣了一下,没大习惯突然有女孩子来开门,而不是慵懒挠头的陈蕴识。
“早~”夕颜冲她挥挥手,她显然也有些不适应,只是笑了笑。
夕颜一进门就往书房走,昨晚她就一直在纠结自己的睡衣有没有被其他人穿,进门发现睡衣还安然的挂在墙上。刚想松口气时,夕颜心里倏然涌出其他可怕的念头,她昨晚会不会穿了蕴识哥哥睡衣?
还是她喜欢裸/睡???
书房没有独立洗手间,那她要是半夜起来上洗手间难道裹着被单?
哦呵呵,这个狗血剧画面是在太美……
夕颜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自己额头上……
“痛不痛?”陈蕴识放下牛奶,走过来急着掰过夕颜的脸,“怎么回事?”
“啊?”夕颜摇摇头,“没、没事啊,我就是手痒。”
手痒?
陈蕴识好笑地问:“那你要是牙痒、腿痒怎么办?”
夕颜露出自己一排白净的牙齿,拿食指敲地叮当响,“我牙口可好了,你想试试?那我咬你哦!”
你想咬哪里?
一句话梗在喉咙,陈蕴识没好意思当着蒋慧面说。
见夕颜头发还在滴水,陈蕴识拉着他回自己房间,蒋慧安静的在桌边吃着面包,既没再用夕颜的樱花杯,也没动陈蕴识端来的牛奶,只是拿纸杯倒了杯热水。
“好热!”夕颜抗议,却被握着吹风机的陈蕴识驳回:“夏天吹头发肯定有点热,但是不吹干怎么行?感冒事小,以后老了万一头痛就麻烦了。”
“你怎么老爱考虑老了以后的事?”
陈蕴识温言道:“因为你从来不想呀,那总得有个人替你想吧。”
夕颜的柔顺的发丝在陈蕴识修长的指间滑过,他的手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散着加了坚果的麦片香,夕颜侧头问他:“蕴识哥,你以后也会给我吹头发吗?我是说老了的时候,我头发都白了的时候。”
“会啊,那时候我头发应该也白了吧。”
陈蕴识捏捏她的耳垂,在吹风机的噪声中虚无缥缈说了句:“一定会。”
夕颜大概没听见,但他可以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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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慧在陈蕴识家借住了一周,说是“借住”一点也不为过,蒋慧自幼懂事,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陈蕴识父母争吵那日她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存在早已经成为了陈教授的累赘。
她也知道邻里的长舌妇是如何在她走后叫舌根子的,她家那点事不难说,一个“死”字显得浓墨重彩,她父亲在她出生不久后突然撇下她们娘儿俩走了,婆家人哭天抢地指认蒋心悦克夫,婆婆三天两头就领着小姑子往新房里闹,蒋心悦早早丧夫无人安慰也就罢了,还得日夜担惊受怕。
有理说不清,委屈也道不出来。
蒋心悦当年连夜抱着蒋慧回乡,想伏在母亲怀里好好哭一场,却没想到蒋父问村长借的三轮摩托车在田埂上翻了,车子毁了半截,人却没了。
村里人人都道这姑娘的命生的苦,却没人真的给她搭把手,蒋家四女一男,蒋心悦是长女,小弟不满十五,小时候曾患小儿麻痹症,治好后落下个左腿残疾,蒋父一撒手蒋家就剩了一屋子连犁车都推不动的女人。
靠蒋心悦当辅导员那点工资,也帮衬不了多少,何况蒋母对她深夜执意归家一事耿耿于怀,连蒋父出殡都不肯让这个大女儿上柱香。
“扫把星,不躲远点早晚一家人被你克死。”蒋慧当年恨不得啐她一口痰,如今蒋心悦肝癌拖到晚期,她仍然死梗着脖子不肯来看望的。
倒是才做完月子的小妹来过医院一趟,蒋心悦心里感动,不止没要小妹给她捎的二百块钱和一篮子土鸡蛋,反而把自己一只藏了多少年不肯卖的金镯子送给了她刚出生的孩子。临走,蒋心悦还不忘叮嘱蒋慧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收拾好,说小妹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给孩子们当家居服穿。
当年好不容易熬下来了,如今自己身子又摊上了病。
陈蕴识站在病房外时,陈东远正陪着蒋心悦说话,他已经几天没好好洗漱了,胡茬青黑,头发油得有些散开,不知不觉也长得有些遮耳。
见陈蕴识来了,陈东远一愣,站起身抬了抬手。
反倒是蒋心悦温柔地把他叫到身边:“是蕴识吧,来,来阿姨床边。”
“蒋阿姨。”陈蕴识很客气的站在床尾,把手上的纸袋放下,“爸,换洗的衣服、刮胡刀和拖鞋我都给你拿了。”
陈东远心里很不是滋味,相比接受他自己的老去,他更害怕自己忽略了孩子的成长,此刻沉稳、周全的陈蕴识让他心疼,他都一次觉得,这个孩子早已经不是当年追在他身后问“地球直径是多少”的男孩子了。
没有道谢,陈东远只是走过去颇有深意的看了陈蕴识一眼。
陈蕴识微微颔首,父子间那点较量和欣赏,不必言明。
反倒让蒋心悦心里愧疚,她知道她这些年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做得一塌糊涂的委屈,但这话她从不敢也绝不能对陈蕴识一家人说。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她跟蒋慧对不起陈蕴识和方萍。
更对不起心地善良的陈老师。
蒋心悦别过脸悄悄抹去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对陈蕴识说:“孩子,阿姨想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