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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举着一支花等着有人带你去流浪。
《好风长吟》
孟小蓓/文
宜江今日入秋,傍晚下了一阵雨,没一会儿功夫雨花巷就积了水。
何知渺淋了个透湿回来,站在门前掏钥匙,黑黢黢的看不清钥匙孔,巷口的路灯只管它脚底下一亩三分地,不顶事。
离家十四年,一对双胞胎女儿已经十二岁,这里倒是一点没变。
墙头木樨枝叶繁茂,巷子口散着手推车的葱花香。
车里只一把伞,何朝颜有些晕车,眉头紧皱,靠着夏秋睡得不踏实。
“老妈……”乌云沉沉,日界线在墙头拢成橘蓝色的薄纱,何夕颜趴在车窗上,耐不住回国初见新家的兴奋劲,拿食指戳了一下夏秋,“看!”
夏秋嘘声,“那是爸爸以前开的面包店。”
“面包店?”何夕颜声音沾上糯米香,“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学包饺子啦?”
“行的,你跟爸爸说。”
夏秋腰身有些酸,微微挪动,何朝颜的小脑袋顺势从她肩上歪下来,何夕颜眼疾手快,迅速以手捧皇冠的动作托住了姐姐的头。
夏秋松口气,夕颜狡黠笑一下,低声说:“妈!你看我厉害不?”
说完她被自己逗笑,抖落黑色t恤上的碎饼干屑,把衣角全实在地闷头往牛仔短裤里扎,还不忘在下车前系紧鞋带。
“做什么?爸爸等下就来接我们,可不许乱跑啊。”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夕颜小朋友把伞丢到夏秋腿上,“你们拿伞哈,我腿长跑得快,用不着。”
“……诶!”
车门一开,姣好的背影冲进雨幕,双手遮在额前,笑声宴宴。
何知渺拿伞出来,何夕颜撞他个满怀,她小脑袋上顶着的齐肩短发已经湿透,几根发丝粘成一缕贴在嘴边,何知渺轻拍她的背,“别摔着了。”
“才不会!你去接老妈和姐姐,我在这守门,绝对不让一个鬼子进村!”
何知渺配合说:“能不能完成任务就全靠何夕颜小同志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何知渺前脚刚走,何夕颜小朋友的目光就被对门的男孩吸引。他也穿了件黑色t恤,她胸前的图案是盛放的向日葵,而他是深棕色的花盆。
花盆上还留着几颗西瓜子,西瓜子上有笑脸。
他坐在屋檐下,后背是一株苍天木樨,冷雨缘着嶙峋的树干一点一点往下渗,有一大滴落在他眉心上,他没有抬手拂去,只是认真编织手中的藤条。
他睫毛很浓密,长到可以遮住淡色的眸子,鼻梁上有一点。
何夕颜凭感觉算计了一下,他眼睛到嘴巴长度比例约占脸长的32%,双眼距离则占脸宽的42%,应当算“黄金比例脸”。
差的1%精致度有效的被雨雾迷离的距离所弥补。
何夕颜倏然想起夏秋曾给她念过的童话故事,她记不清了,是很小的时候。不是王子吻醒公主的命中注定,也非化身天鹅、琥珀耐人追寻的仙子历险记,而是一个航海的男孩子,日夜漂流,爬过冰山,路过极光,纳入湖泊江海。
妈妈说,他不爱说话,却有着这世上最好看的侧脸。
和最笃定的眼神。
而每一份细微的喜欢都从世界纵情静止的眼神中开始。
只是何夕颜不知道,她只觉得这个男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出色的水手。
夕颜走过去,拿自己惯常的食指小动作戳戳他的肩,本想说“我是何夕颜,你的新邻居”,一张口就变成了:“你长得真好看。”
他微微抬头,勉强笑了一下,没客套。
“我叫何夕颜,刚跟我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搬过来。”
“哦。”
何夕颜皱眉,又戳戳他,“按道理,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陈蕴识。”
“怎么写?”何夕颜局促,“我刚从美国回来,我中文很差,不对,我中文说得很好,还能带口音呢,但是我认识的字没有我姐姐多。”
静默须臾,他沉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手。”
“干嘛?想做泡椒鸡爪呀?可我又不属鸡。”
他懒得解释,直接躬身拿过她的手,摊开,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名和姓,“蕴识,是蕴藏知识的意思,蕴是上下结构,你不能写成左右结构的。”
“我不懂,什么叫上下结构,不是先写偏旁吗?”
“就是……”他顿一下,“算了,以后慢慢教你。”
雨势渐大,风从北方来。
陈蕴识站起来,往里退一步,见她没动,“过来一点。”
“没事的,我从来不带伞,老往雨里跑,可凉快了。”
“不怕感冒?”
夕颜摇头,“感冒可以不上学!多好呀!”
陈蕴识瞟一眼在她肩上晕开的水迹,伸手轻轻拉一下她胳膊,没了言语。
何夕颜朝他挪步,个头只到他肩膀,她跳起来撞一下他的肩,“我们一样高。”
陈蕴识看看她沾着泥的白球鞋,黑色字样21,又看看不远处被人抱在怀中穿着长裙和针织衫的女孩,突然眉眼动了动。
“你跟你姐姐长得不怎么像。”
何夕颜扁嘴,“异卵同胞不行啊?”
小时候常有人拿她们姐妹俩比较,姐姐安静肤白,何夕颜不至于相反,但总在室外乱跑肤色容易发红,腿倒是真的蛮长。
力气大,跑得也快。
“行啊,你爸妈说了算。”
.
第二天何知渺的弟弟陈若愚来了,他素来知晓哥嫂的性子,一来就从车后搬下数盆植株,连枇杷树籽、菜籽都一并带了来。
何夕颜对养花很不擅长,没学到夏秋的手艺,但她很喜欢等花开。
一点一点的耐着性子候着,看花开,露出心蕊,诉说小精灵的心事。
原本院子里有些葫芦花,还开着,她捡了一些下来,藏在《芒果街上的小屋》里,花瓣还是新鲜的,在书页里印出似有若无的轮廓。
夕颜跑到对过敲门,犹豫着还是喊了句:“蕴识哥。”
“你有什么事?”开门的是红着眼的女人,跟她妈妈一般好看,但她脸色看起来很苍淡,她说:“我找蕴识哥哥。”
“怎么了?”陈蕴识走过来,湿泪还点在眼角。
里屋传来一声清脆的碗碟落地声,夕颜往后一怔。
她怯怯地说:“我给你送花。”
“什么花?”他环顾她周身,眼光落到她手上,眼神柔和了些。
“嗯……是很珍贵的花,你肯定见过,但我送的不一样。”
“那是什么?”
夕颜小心摊开书,嘴巴朝上面努努,“月光花。”
“哦。”
夕颜没等他说谢谢,扬扬说再见,她还要回去种南瓜,这样等来年十一月就可以去收割做南瓜灯和南瓜车了,她还要来送给这个教他写名字的人。
她说:“收好了哦。”
陈蕴识应下,“会的。”
她又一句没缘由的话,“我从小就对数字很敏感。”
“嗯?”
“除了我爸爸,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叫加内特。”她难得沉静,眼眸深简,“2007年,在森林狼主场跟开拓者的比赛中,终场前8.4秒时开拓者队以93-92领先。暂停后加内特接球,局势却难以逆天转变。”
“面对开拓者的双人夹击,加内特后仰跳投命中压哨球,最后一秒森林狼绝杀对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加内特哭。”
“那场比赛,加内特得到22分和9个篮板,是当之无愧的mvp。”
陈蕴识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捏紧手里的书。
“知道吗?那时候我就觉得,男人,就只能站在最高的地方哭。”
陈蕴识了然,摸摸她的头,“明白了。”
“嗯,所以你别哭啦。”
夕颜豁达地说:“我跟你说啊,只要是有我的地方,你们都别怕垫底。”
霎时一个紫砂壶摔碎在陈蕴识脚边,争吵声渐大,比昨晚的雨还刺耳。
陈蕴识本能地揽过他面前的人,下巴抵在她额上。
她仰眼看他,轻轻浅浅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