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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将最后一丝儿暑热也一扫而空。
大宋最高统治者,当今的官家赵琐自从夏天以来,基本上就住在了华阳宫,也就是艮岳,或者可以称之为万岁山。
这里,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赵琐处理朝政,召见大臣的地方。
华阳宫,在赵琐看来,是自己的福地。
说来也怪,大宋立国以来,赵氏这一脉,嫡系子嗣艰难,婴儿夭折极多,而旁系却是开花散叶,小崽儿那是一窝一窝的下。到得如今,赵氏宗室的开销,已经成了大宋财政之中最为庞大的一笔支出。
而嫡系,就很惨了。
赵琐连一个兄弟也没有。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男丁。而且自幼便身体极度虚弱,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当年,为了确保皇位续传,赵琐的父皇可是听从了大臣们的建议,从外面又抱养了几个赵氏宗亲的孩子自小进宫来养着,也防万一赵琐有什么不测,也好后续有人。
而自从赵琐的嫡母,当时的皇后带着赵琐住到了华阳宫以后,赵琐的身体,便如同开了挂一般的一日好过一日,愈来愈康健了。
而那几个被抱养的宗亲,自然也就被送了回去。
所以自登基以来,赵琐也便长居华阳宫了。
而与历代大宋官家的子嗣艰难问题,到了赵琐这里,似乎也迎忍而解了。
后宫嫔妃一个接着一个的替赵琐生了十几个孩子,而男丁也有六个。其中皇后所出的楚王赵敬,荆王赵哲,如今更是成了赵琐最大的烦恼。
孩子少了,愁。
孩子多了,也愁。
而像帝王人家,孩子太优秀了,那也愁。
当优秀的不止一个,那就更愁了。
权力这种东西,握在手里久了,一旦发现有朝一日会从自己手中失去,那不免是有些恐慌的。即便是现在,赵琐也觉得,权力正在从自己的手中一点一滴的流失。
而这种变化,正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所造成的。
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即便是自己百年之后,必须把帝国所有的权力都要交付给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但只要自己活着一天,赵琐也是不能容忍有人来分自己的权力的。
所以,他把驾驭臣子的那一套战术,又使用到了两个优秀的儿子身上。
成果斐然。
两个儿子为了未来的继承权,针尖对麦芒,斗得不可开交,而他,则稳坐钓鱼台,笑看着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只要自己一日不立东宫,自己就能牢牢地将两个儿子把握在手中。
而且,赵琐也把这一件事情,看做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自己儿子的磨刀石。
如果不把将来帝国的君王这把刀磨得锋利之极,如何能应对这天下大局呢?
想想朝堂之上那些过五关斩六将,从无数精英之中奋斗厮杀上来的大臣们吧?没有一点真本事,如何能驾驭他们,让他们为帝国鞠躬尽粹,为赵氏皇朝的永续而卖力呢?
为君王者,可以不懂军事,不懂财计,但必须得懂人心,知道如何驾御不同的人才为自己效力。
“还别说,这萧定的文采还是相当不错的。”赵琐拿着陈规代递上来的萧定的奏折,“我还以为萧定就是一个只知挥刀杀人的悍将呢,还有这笔字,也是挺不错的。”
“萧定虽是武将,但也自小是读书的。”陈规笑道。
“萧定读书识字倒是不假的,但学问有多深,只怕就不见得了。”一边,东府之首丞相罗素微笑着道:“他往日所写奏报,我也是看了的。干巴巴的有事说事的一个人,这篇奏折,只怕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是他还能是谁?”陈规反问道。
“听闻萧家不是有一个读书种子吗?”罗素呵呵笑道:“如果是此人代笔,倒也说得过去。”
陈规冷言道:“那也无所谓。不管怎么说,这份奏折里所上奏的军略之事,却只可能是萧定的手笔,没有对北疆形式极为深刻的认知,是断然写不出来这种东西的,那萧家二郎纵然文采出众,在这上面,却也是无法未卜先知的。替自己大哥文章润润色,让官家看起来更舒服一些,也是一番敬意。”
看着下首东西两府之长互怼,一脸的谁看谁都不乐意的模样,赵琐却是毫不在意,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真要是东西两府一团和气,军政两处尊长宛如一家人了,那他这个官家,只怕就只有坐蜡了。
“两位卿家不必争论了。”赵琐笑吟吟地道:“萧禹倒也是好福气,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大的这个倒也不必说了,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小的这个,外间不也是传言说举人试进士试也是稳稳当当的吗?朕倒是看了那孩子的文章,倒的确是很不错的。到时候他真要能上得殿来,走到了朕的面前,朕便点他一个三甲又有何妨?”
罗素心中一跳。
今年以来,官家对萧氏一家,可谓是简在帝心啊。
先是萧禹上位,接着便是萧定入朝述职,升官那是必然的,现在官家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官家,此事不妥!”他站了起来,抱拳道:“即便那萧家二郎能上得文德殿,但终需再过上一关,如果确实才能出众,官家点他为三甲甚至是状元也无妨,如果不是而官家强行点之,则对其他人何其不公也?而且三甲的卷子可是要公之于众的,到时候才不符实,不免也让萧公被人指摘!”
被罗素一顿指责,赵琐不由苦笑:“相公言重了,朕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官家可是金口玉言,万万不可随言许诺!”罗素板着脸孔道。
一边的陈规看不下去了,道:“介山,何需如此,今日此屋之中,除去你,我,也就只有克明了,难不成还会把官家的话传出去不成?我们不说,哪个知道?”
陈规所说的克明,便是如今的上四军都指挥使的张超张克明了。
听了陈规的话,张超微微点头。作为一名武将,作为皇帝最为心腹之人,对于罗素罗相公对官家如此指摘,自然是心中不愤的。
其实屋里还有两个太监以及数名宫女,不过在陈规眼中,他们自然也是算不得什么人的。
罗素躬身向赵琐行了一礼,道了自己一个不是。心中却是暗喜,他要的,就是陈规这句话。有了这句话打底儿,官家今日所说的这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官家对萧家似乎是厚爱异常,这是一种政治态度,代表着官家对接下来朝廷大政方针的走向的一种趋向,他当然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与陈规的政治态度不一样,作为东府之长的罗素,是坚决反对与北辽开战的。
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巅峰,只想在东府首辅的这个位置之上,平平安安地一直做到退休。伐辽这样的事情,于他有什么好处?
朝廷真要决心北伐,那只怕就要从现在起就开始准备,但这个准备时间有多长?以罗素对大宋家底儿的了解,至少要五到十年才能做到心中有底。
也就是说,作为大宋的执政首脑,在五到十年之中,他将要面临着无数的麻烦,侵犯到无数人的利益来为这个大政方针服务,更是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而他呢,能得到什么?
五到十年之后,自己已快七十了,身体再好,也得退休致仕了,要是还恋栈不去,士林清议会喷死自己。
难不成自己辛苦十年,树敌无数,最终却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吗?
北伐失败了,别人会指摘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北伐成功了,一个致仕的前相公,能有多大功劳?
陈景圣为什么热衷于此?
不过是指望着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得罪了太多的人在东府之长这个位置之上做不下去,他好取代之罢了。
如果自己当真被迫离职,能顺理成章地坐上东府之首位置的,还真就只有这个陈景圣了。
以为他这点小心思自己看不清楚?
东西两府两位相公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双方脸上看起来都笑意盈盈,但暗底里火光四溅,却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清楚了。
赵琐心中却是有些扫兴,他倒是真有弄这么一段佳话的心思,文治武功嘛!如果能在一家集全了,不也是自己这个官家的荣耀?
但罗素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即便是官家,也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罗素,是真有本事阻止他这么做的。
“还别说,萧定的这个大略,还是说到了点子上的。”抖了抖手中的奏折,赵琐岔开了话题。“河北路,河东路,陕甘路,三路齐发,方才是伐辽的正解啊!”
“官家,萧定这也只不过是从兵家一个方面来考虑问题罢了,别的先不论,单是陕甘路,牵涉的可就不是小事。”罗素摇头道。
“是啊,陕甘不靖,三路齐发,便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想起陕甘路那里的定难军如今的现状,赵琐心中不由得又蒙上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