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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露镇上,刚刚下过一场雨,乌云渐渐退散,露出带着几分娇羞的阳光懒洋洋的落了下来,来不及处理的田间地头,又能见到忙碌的身影。
青梅酒楼依旧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客人,店小二见太阳出来,从门槛上起身,提着竖在院角的扫帚,走到庭院中心,耍了几下把式,慢悠悠的开始清扫。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扫的,诚然是实在无事可做,闲的憋闷。
刷刷的声音里,中年书生款款走进门。
柜台后的老掌柜抬眼看向书生,冷笑道:“你不管管?”
这说的自然是离京西郊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即将要发生的更大的事情。
两人都是明白人,说话也没有再藏着掖着。
“我此行只为看住你。”中年书生不为所动。
“那你就任由他们欺负我那些可怜的晚辈?任由这离京生灵涂炭?”老掌柜气势汹汹的追问到,往这边递了个“你必须给个说法”的眼神。
“做的太过,自然有人出面,而那个人不会是我!”中年书生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继而对后面一句解释道,“离京不可能生灵涂炭,书院不会允许,前辈尽可以放心!”
老掌柜沉默了一会,“最喜欢讲道理的书院,这次却让你这个最不喜欢开口说话的家伙过来,就凭借这一点,你觉着我还能相信那些人?”
书生闻言苦笑,“我也是那些人里的一个。”
老掌柜没有再说什么,低头拨弄了一阵算珠,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了一副嘴脸,“如果,你看不住我呢?”老掌柜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书生面色再苦,重重叹了一声:“如果前辈真这样做了,那我接下来的一甲子只能在书院后山读书了!”
“那样岂非更好?反正你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虽然有人说我书呆子,但不意味着我真的是个呆子!”书生说了句对他来说很有“人情味”的一句话。
老掌柜微嘲,“原来你也会说笑话。”随即神色一板,视线往城西那边递了过去,说道,“开始了。”
书生依旧盯着老掌柜,眼里多了一抹郑重,点点头,“所以我来了!”罢了拉过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老掌柜破天荒笑了起来,问到:“要不要吃壶茶?”
书生摇头,谢过好意。
老掌柜晃着脑袋,继续拨弄算珠,珠子碰撞间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许是听到了银子哗啦啦入库的声音,老掌柜笑得连抬头纹都舒展开来。
然而没多久后,老掌柜脸色开始骤变,越来越不好,最后直接如同放在冰池里冰镇过,冷的吓人。随即是他埋怨的声音,大抵是因为上个月酒楼都没有赚钱,反而开销了好大一笔。
某一刻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店里的几人身上,高亢着嗓子,嚷嚷着店里不能养那么多闲人了!
店小二停下扫水的动作,苦着脸往店里看来,凄然道:“这么些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掌柜的可不能那么心狠啊!”
胖大厨没有说话,逗弄着门口狂吠的老黄狗,仿佛正在发生的事情真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就连老黄狗听到老掌柜的声音后都短暂的停了下来,呜咽了几声抗议。
中年书生面不改色,只是细看之下,似乎那始终挂在脸上的悲天悯人,刻下的痕迹更深了几分。
各自心思,倒叫接着过来的一阵细雨压了下去。
真是个绵长的雨季。
——
江湖有雨,有人独倚高楼煮茶论诗,有人三五成群提剑杀人,有人碎碎念着人生困苦,有人门前流水随落花……
有人的地方,江湖不远。
白衣苏七与宋就一道离开秘境,而后再一次从他视野里消失了。宋就对此有些碎碎念,倒也只敢在肚子里骂几句。花了些心思,对于身边环境有了初步了解,他没有立时去找那位“无耻”王爷。远远看了眼那座孤零零的剑楼,隐藏身形,他来到了那片乱葬岗。
野狗想必是被处理了一部分,加之那位老人家用心掩埋,即使最近死的人更多,这边也不再有那种裸露在外的残肢断臂、森森白骨。
宋就找到了山腰一株老槐树下的义庄,这边看过去,可以看到大半座剑楼,宋就想着力有可为的时候,不凡帮帮那位“可怜”王爷。
义庄这种忌讳地方,一般人不愿意来的,宋就反而不是很在意。因此过来的时候,这边安静的有些害怕。不多会,那位老人家从外面回来,肩上扛着一把磨损严重的锄头。
老人蓬松着头发,着一件残破灰衣,看起来实在有些瘆人!若换在某些繁华地方,大抵只会将他当作乞丐,眼下这种地方撞见,可就只能认为是“鬼”了。
老人哦豁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这都多少年没人敢到这里来了!”说着将锄头靠在一边的木篱笆背后,拍了拍手里的灰,往宋就走了过来。
宋就客气抱了抱拳,说到:“能不能在此借住一段时间?”
老人浑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见了鬼一样,问到:“这里除了糟老头子,只有死人才住的!你也看到了吧,这不是你这活人能够来的地方!”
这是要赶人走的做派啊。
“老人家就当我是死人吧,行个方便?”
老人看向他,身子往后一缩,惊疑不定,“难道你是那些江湖恶人?不敢寻正常客栈,就往糟老头这种鬼地方钻?”
老人苦着脸道:“壮士,糟老头这些年帮着离京府管理义庄,每月只有一两银子,除掉日常开销,虽然也存了些棺材本,可也不多……”
好嘛,这是把他直接当作了打劫的了!
宋就静静听着老人家碎嘴,听着像是祈求饶命,实际上则是将自己的底牌都一一翻了过来。
宋就听的很认真。
老人喷了半天唾沫,眼看宋就没有对他实施什么极端手段,神色渐渐放松下来,缓了缓道:“罢了,罢了,不跟你说这些,我看你也不至于是个太坏的人,既然要住那就住一段时间,不过可得说好,你要是有什么异常举动,我可是跟离京府里老爷们很熟的。”
宋就连忙点头,笑到,“不敢有异常,不瞒老人家,实在是手头不宽裕,住不起客栈了。”
老人斜了他一眼,哪里还有一开始看他那种防备,“哦,没钱啊。那来这里确实也是好选择呢!”老人指着周围那片乱葬岗,呵呵一声,“你看看,这些黄土底下的,都是没钱的家伙!”
老人家回头看向宋就,笑了起来,拍着胸脯,一脸自豪,“糟老头子是这土地上唯一的活人……”罢了还直接抬脚跺了跺。
宋就对上这前后反差蛮大的老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人又掰扯了几句闲话。
宋就便看似无意的说起了不远处那座剑楼。
老头却直接一声冷哼,“小玩意,尽是狗屁。”却是不愿意再多说半句了。
宋就满脸尴尬,果断避掉了这个问题。
老头脸色难看,似乎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撩起破门上的补丁帆布,往里面钻了进去。
宋就无语,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不该跟着进去。大抵还是忌讳里面会不会有自己不能见的东西。
老槐树根角蹲下身来,这会要是再点一支烟斗,更可能应景一些。
然而现下,却没有这份心思了。
那边剑楼,已经接下了它建成之后的第一剑,宋就虽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但看着那飞溅的檐角,多少能猜出一些。
情况谈不上多好。
感觉到那边溢过来的震荡灵气,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
剑楼顶层,刘攸往后退了半步,捂住嘴巴的掌心已经能感觉到一丝湿意。几声剧烈的咳嗽,整张脸都白了下来。一者来自于那些不要脸家伙的出手,二者也有那三柄剑的反噬,这些都是他要面对的代价。
枇山山神坐在他不远处,没有出手。
剑楼外,第一波不愿意上税的修士被穿心了好几个,由此而来的是早已经等在远处的几家已经往这边派人,讲着他们的山上道理。
刘攸被人点名,从屋子里出来,到了檐下阳台。
半空与他的对峙的是一位紫衣道士。
方才刘攸出手,道士一位后辈险些身死。
“刘攸,本座看在你好歹是一国亲王,不与你过分计较,只要你受我一剑并可!你若能活下来,本座甚至可以答应护持你南魏一甲子!”
刘攸笑看着对面,眼睛眯了起来:“只是你这样的货色,本王这南魏再怎么破落,也看不上!”
紫衣道士冷哼一声,“逞口舌之利罢了,待会本座破了你这小楼,看你还有没有这份骨气!”
刘攸笑到:“有的!南魏历代传承下来的骨气,到本王这一代,还是在的!”
“哼,百年前,只是让你南魏沦为二流小国,看来这一次,是时候教你刘氏如何做人了!”
刘攸摇了摇头:“这话说的太满了!当先闪断了舌头!不凡直说,本王就是针对你狮子峰!出头也是要有那个本事才成的!不自量力的事,做错了可是会死人的!”
紫衣道士重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回到人群里,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再转过身时,已经剑意勃发,往剑楼劈了过来!
——
乱葬岗上,老槐树枯枝摇摆,偶尔有几片泛黄叶子落了下来。宋就抬头往上看去,老槐树早已经枯死了大半,就连最后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枝条,也让人实在担忧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生命是值得敬畏的。
糟老头子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提着烟杆,吧嗒吧嗒了几嘴,走到了宋就跟前。顺着宋就视线看了过去,随后啐了一口,“有什么可看的?”
“那边在打架啊!”宋就欢呼着,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老头斜了他一眼,在篱笆角蹲了下来。
“你不出手帮忙?”
“那些可是大人物,我打不过啊。”
老人一想也是,“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哪里管得了那些人的事情。不过这段时间死的人不少,老头我在离京府那边领到的银子都多了五钱!”老人说着话的时候,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恨的牙痒,“那些家伙太不把人命当命了,就跟老头我打杀那些食尸犬一样,都不待手软的……”
宋就不知道老人是在愤愤不平的骂那些当权者,还是单纯的抱怨自己辛苦!
转念一想,倒是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食尸犬是什么?”
“就是野狗了!”老头烟杆在面前的石头上敲了一阵,小声道,“不这样说,要是被某些家伙知道老头我打杀野狗,老头会被他们打死的!”
宋就恍然,“那可真惨!”
老头嗯了一声,竟是重复了一句:“那边打起来了!”
宋就跟着往那边看了过去,真的打起来了,比刚才还热闹呢!
“你说那座小楼能坚持多久?”
“小半会儿吧。”老头再又敲了一阵烟杆,“听说来了很多大人物!”
“……”
宋就不再说话,老人闷闷的抽着烟,若有心事!
宋就站起身来,那边五颜六色的法宝轰向剑楼,一阵又一阵艰涩的声音里,宋就只觉着牙痒!
还真是不要脸的一起出手了。
我观山海皆变色,山海待我应如何?
宋就嗤笑一声,果然不确定该怎么插手啊。
——
青梅酒楼,老掌柜第三次停下手里的算珠,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书生跟着起身,随在他身侧。
老掌柜看着他笑了笑:“我这里有三个人!”
书生笑到:“看住你就可以了。”
“唉,明泉山那个老变态都出手了啊!”
书生沉默。
老掌柜哦了一声,“现在天阙宫的金童也出手了!”
书生依然沉默。
“呦呵,那应该是书院的浩然气吧?书院还有另外的弟子过来?”老掌柜看着一边的书生,问到,“他这不像在劝架啊!”
书生嘴唇微动,未作言语。
“好吧,我不去了,子孙自有子孙福,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书生浓眉微展。
外间雨水骤然粘稠了起来,裹挟着不知何处来的血腥气!
胖大厨从外面走了进来,解下了身上的裙子。
老掌柜眉眼含笑,书生微一凝眉。